ChongNonsi -人生某站: November 2019

Saturday, November 30, 2019

荷西

時代急速轉變, 馬尼拉似不再藍天白雲, 路上塞車沒完沒了, 而他仍拿着一老舊皮包在日頭下走來走去, 頭頂也已禿了一大半; 不知他實際年齡多少, 估計七十左右, 並不老態龍鍾, 說話仍像過去一樣的滔滔不絕, 聲音宏亮。他說現在唐人街舊區也蓋了三四十層高的大樓, 但他不敢住, 如此高聳駭人, 萬一火警怎麽辦?

十多年沒來, 藉着google map終也找到他家住處, 家在三樓, 沒電梯, 週六中午, 家中只他老婆一人, 說他去了宗親會幫寫書法。見了面跟他說, 幸虧你們沒搬, 不然便找不到, 從此或失去聯系了, 他說, 我們不會搬, 哪都搬不去。這個可能六七十平方米的單位, 大兒子71年出生便已搬了進來, 屋內塞滿各種雜物, 一點不覺寬敞舒適, 過去一家三代七八口全住這裡, 但一直都是租的, 他今生唯一的遺憾或是沒有能力把它買下, 閒談中他隱隱為此嘆氣。

而馬尼拉這靠近唐人街的地段, 他老父親1938年從福建家鄉移來時已住在這裡, 在這裡開店做買賣, 在老家鄉親口中也是番客一名, 也有兩名同鄉兄弟過來幫忙, 跟他父親掙錢討生活。六七十年代或是菲律濱的風光年代, 他說他63年跟母親從鄉下到香港, 住了3年, 66年便移民菲律濱跟父親團聚, 從此落地生根, 結婚生子, 起了個菲人熟悉的名字, 做個完完全全的地頭人。小時候常聽大人說, 山水有價, 他說是啊, 那時65披索寄回香港, 便有100港幣, 風水輪流轉, 現在100港幣可換600披索。風光好景時, 他們在這地段開了一間雜貨士多, 一間鞋店, 還在唐人街開了家不大不小的中式酒樓, 而他自己還在一家公司上班, 是老板的左右手。時移世易, 也許運氣不常, 現在什麽生意也沒有了, 只是還在老板公司做事, 似負責銷售收款, 經常拿着皮包在路上跑。

過去父親輩出外謀生, 手裡也沒幾個錢, 在熱帶地方人生路不熟, 胝手胼足, 藉着菲地土著[跟錢沒隔晚]的樂觀天性, 好容易賺他們的錢, 積存了一些財富, 過一點好的生活。而現在從家鄉來的都是一些暴發戶, 拿着人民幣100當700使, 來到這裡什麽都覺得便宜, 揮霍千金面不改容, 投資這投資那, 把當地人的日常民生都推高弄貴了, 過去坐一趟短途電動三輪車才幾十披索, 現在都要一兩百起跳。鄰國崛起, 對菲律濱的衝擊應也不小, 過去一些能做的小生意小買賣, 現在都做不了, 工作謀生似比過去難得多。

牆上掛着幾幅全家福照片, 似是一生最大的成就; 為父母親做壽, 為兩老辦金婚宴, 父母坐正中, 他和老婆分坐兩側, 旁邊站着小孫兒, 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還有大媳婦, 則排立於後, 全是紅衣, 四代同堂, 一派喜慶。兩老都已不在了, 兒女成家都搬出去了, 現在這屋只住他跟老婆二人, 老婆年輕時早起晚睡在酒樓忙這忙那打點一切, 或許太過操勞, 現腳膝腰椎都有問題, 舉步維艱, 不能走遠路, 平常家裡也不煮食, 說都是樓下買便餐。大兒子去了宿霧一家木廠工作, 據說老板也頗器重, 最近有自立門戶想法, 爸爸說, 都48了還在幫人打工, 是應該自己要做點什麽了。大兒子似遺傳了他的特性, 也能言善道, 跟人交往親和力強, 據說去了宿霧才4年, 已經幫忙把當地的宗親會搞得有聲有色; 宗親會的工作, 或是父子倆此生傳承出頭的跑道。二兒子大學畢業現在新加坡當工程師, 月薪新幣3700, 換成披索十多萬, 是本地工程師薪金三四倍, 最近還要買房子了。小兒子進了菲航工作, 大企業, 前途應有保障, 而女兒好像不顧家人反對, 跟人去了美國, 他沒說也沒敢問。二兒子好像每月也給他一兩萬;, 而現在算是退休, 每月可從政府拿一萬, 老婆拿五千, 生活或也寬裕, 還說如不是香港現在抗議示威鬧得兇, 他們也想到香港遊玩一下。

或是宗親會的長老, 各種會事盛事都有他的意見和參予, 在氏族鄉親中也是一個頭臉人物, 中午一頓飯, 也有好幾個人打招呼; 日常或也月旦世事政事國事, 說現在菲總統不賣美國賬, 將來或要吃虧的, 香港現在亂成這樣, 要吃苦頭的。時代變, 日子也是這樣的過, 父親38年來菲後就一直沒回去, 而他自己一轉眼也已在這裡半世紀有多了。他剛來時便改了個西班牙文的名字, 叫Jose, 老母親在世時不叫他中文名, 總叫他荷西。

Monday, November 25, 2019

QC

女皇端坐這區
書院對着公園
院內八色飄揚
東西南北
自由飛翔
百年前的抗爭之父屹立校內
此刻莘莘學弟卻在門外哀嘆
城市若無明天
今日學習何用
多少次呆坐課堂
游目窗外竹叢
可會看見多少年後
竹叢鐵網外的長龍
魚貫進入久違的學校
高樹白牆禮堂長廊
蓋上小小的一剔
自家芳華不再
眼下青春在流血
熱血淌在地上
凝在票上
光復香港
時代革命
Let’s roll out the glorious sound,
QCQCQCQC
Q. C.

Tuesday, November 19, 2019

白骨

人死留名
獸死留骨
肉身已腐
留的或不過臭名
又幾多路上凍死的骨

天地不仁
萬物皆是芻狗
獅虎狼蛇
魚豚龜鰐
兔死狐悲
人去軀空
只留得一副淨白骨骼
說一回前生故事
森林曠野上天下海
誰是弱肉誰在強食
終歸亦是熒熒一途

不作飛灰
願留全骨
為生命作一印記

Wednesday, November 13, 2019

吟比少

三十年前從馬尼拉轉機, 坐菲律濱航空, 下午轉機時空姐說: good morning, 我說:good afternoon, 她似窘了一下; 三十年後直航納卯, 坐國泰港龍, 旅客似是回鄉的菲傭居多, 填入境表報關表時, 竟有幾分納怯, 怕填錯不知會有什麽事。前後只憑一個街名就去了, 也沒通知什麽人。三十年前或有較詳細地址, 機場直接坐的士去, 到達時從門口看進去, 只見肥胖的父親只著背心孖煙通坐在椅上, 椅子微傾, 雙腳架在桌上, 聚精會神正在看報紙, 頗大的倉貯連居處, 只他一個人。看到我突然出現, 應該很驚愕, 但也沒說幾句話; 之前來過一次已是七八年前, 不知那當下他可認得我。

這次憑藉google map, 從旅店徒步前往, 大約半小時, 終於找到這條街, 但感覺有點不一樣, 三十年前好像沒有那麽熙來攘往, 沒有那麽熱鬧, 走了一下, 並沒認出一丁點舊事物。這裡街道四正交錯, 後來發覺這條街有三四段, 便過了一條又一條豎向馬路到了最後一段, 終看到一幢三層高的商住樓, 向街長長的有十幾個商鋪, 大多下了門閘沒開鋪。中間一車道進去便是天井, 右手邊的一個單位, 似就是來過兩回所住的地方, 但戶主不在, 門窗深鎖, 未能一窺裡面究竟, 窗邊是否即過去的廚房, 曾在這裡煮過幾頓飯跟爸爸一起吃, 廚房後面長長深深放了很多平價衣物毛巾, 主要到週邊山區批發給當地攤販, 還有個木梯上二樓, 好像是父親睡榻的地方, 但我一直沒上去過。商廈名稱叫P.H. Building, 隱約記得小時候給父親寫信有寫過。

父親走了二十年後, 千里走單騎, 再來他勞碌半生的所在看一眼, 其實也不知想尋找什麽。而他過去每星期出車一兩回去批發去收款的那些山區, 我跟去過一次, 具體何處都不知道, 今生今世再也去不了, 只祈能在夢中重回, 復看一眼父親在日頭毒辣的貨攤裡爬上走下, 穿左插右, 熱汗涔涔的胖胖背影。父親孤獨的走了, 將來某日, 自己也會孤獨的去, 像他一樣。

這條街叫Gempesaw, 原來屬唐人街範圍, 街名都有中英對照, 中文名叫, 吟比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