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記

失業，轉瞬已半年，日子及心情並不太難過，但缺了一份職業，人好像變得不實在，無業也如無主游魂似的。

剛開始還以為藉着原工作的餘溫及行內交情，或可以搞點小業務，也曾接了一些電話電郵，機會若隱若現，憧憬連連，奈何始終心想的沒有成真；春節過後，側面得了一些信息，終知道大勢已去，人走茶涼，世道從來如此，也只可捨心放下。

也從報紙、網上找尋工作，用電郵發了多封申請信，但猶如石沉大海，杳無回音，雖則早有心理準備，但也氣餒幾分。聽朋友說，有四十多歲在大公司幹了二十多年突然被裁，寄了一二百封申請信，也沒有任何回覆或着落，且家有老少，窘迫非常。中年失業再也找不到工作，或已是香港職場常態，也只能默默接受現實了。

日子真的不難過。吃了早餐後到圖書館上網、看報、偶爾寫點東西，下午兩三點回家陪老媽上街喝下午茶、買菜；有時去游泳，有時去看戲，每天到健身房做點運動；聽收音機或網上電台聽別人月旦各種社會時弊，看電視除了連續劇看一眼沒一眼，更多是些外國新聞頻道或立法會的會議轉播，本地及世界上發生的事，好像也知道了多一些。

新的地方去了日本仙台，馬來西亞的馬六甲、怡保及太平。天災頻仍，到處地震，日本東北發生九級大地震及海嘯，仙台首當其衝，令人傷心不已；電視轉播海嘯湧噬陸地房屋車輛，景象駭人，當天走在街上，隨身聽着有關災情，竟也腳步浮浮，許是想及才旅訪不久的仙台，心內有所震慟。海嘯沖擊福島核電廠，冷卻系統失靈，核原料過熱熔解，產生核幅射洩漏，風飄世界各個角落，事態嚴重，眼下仍沒妥善解決跡象，誠人禍也。

中東北非發生茉莉花革命，推翻了幾個在位多年的獨裁者，神州大陸的茉莉花也蠢蠢欲開，但當政者嚴防花開，將之打擊於萌芽之初，毫不手軟。歐美聯軍空炸利比亞，以助反對派對抗獨裁狂人，雙方激鬥連連，仍未知鹿死誰手。

香港財政司發表新年度財政預算案，政府有龐大盈餘，福利派錢自不待言，但派不得其法，政客民眾群起反對，財政司唯有改轅易轍，派錢人人有份，凡年滿十八歲的永久居民均可得六千元，另免入息稅金最高六千元。方案一改，有人快活有人愁，但絶大多數的香港人都是快活的，原先的方案我也沾不到絲毫好處，但如今六千加六千卻可袋袋平安。

兒時的電影偶像鄧光榮，人稱大哥，據說真的有社團背景，兩日前竟因心臟病夢中猝逝，很是愕然。六四時見他身著黑衣坐在跑馬地馬場內，參加民主歌聲獻中華，一臉哀憤，當知另一鄧先生的名言不假，黑社會也有愛國的。據說營救六四民運人士的[黃雀行動]他也出了不少力，而大部份當初坐在馬場內的演藝人士現在都北望神州，大賺人民幣，他卻好像沒有，不知是否仍執着於當時的民主中國夢? 網上有人稱譽他真俠士也。

半年匆匆過，世道紛亂，天災無情，人生如夢亦無常。

貧窮

香港的貧窮問題似日趨嚴重，電視上不時有特輯節目探討窮人的種種苦況，更有真人騷請一些富裕人士親身體驗貧窮滋味，讓其過真正貧窮生活兩三天。有大老闆住籠屋，做清潔工，早出晚歸工作十數小時，交通快餐樣樣貴，辛苦付出卻入不敷支；大老闆親嘗箇中苦況，高呼I was there.，香港貧窮三日遊，他或已成代言人。

貧窮問題多端，年老、低薪、無家，其中一種典型為新移民。電視介紹一家三口兩年前從重慶移民香港，父親已不知所終，他們租住一小小板間房，母親在護老院工作，月薪數千，子九歲女十餘歲仍在學，每天上學放學大多自己照顧自己。這樣的家庭環境，看在現所謂中產的眼裡似差了些，但從前我們不就是這樣長大的嗎？

或也有不同，我們一層樓七八伙，有梗房有板間房，但大都來自同一鄉里，可相互關顧一下，同一屋簷下似是家鄉小村的延伸；現在的板間房應也一屋十多伙，但來自五湖四海，大家互不相識，少了鄉情關照，處境或較孤立無援。而過去香港有實業，大人都到工廠做工，工資相對當時生活水平應算可以，節儉的鄉里嬸嬸們大多仍可有積蓄寄給大陸親人；現在只有所謂服務業的工種，但卻相對低薪，新的說法是[在職貧窮]，生活捉襟見肘，或需政府援助。

慶幸曾經有個貧窮的童年，媽媽天天做工，小孩自顧自理，在街上亂玩亂跑，社會上似沒太多的支援，大人有工做，小孩有書讀，大家都滿足。或許那時板間房外有一廣濶的天地，感覺生活有希望，比起大陸的窮困，這裡更已是天堂了。

或許生活沒希望才是真正的貧窮，但電視上那九歲小胖子整天笑嘻嘻的，儘管來自所謂弱勢社群，成績不太好的小學生，生活中也有自己的企盼。他喜歡吃，每月媽媽也給他零用錢作上學交通用，為了買零食，他可自己調撥用錢，但買了零食，那上學就得走三四十分鐘的路；買東西他也到處比價講價，沒錢打遊戲機，他可站在背後看別人玩，也有樂趣。小胖子似也一派樂天性格，問他住哪，不說板間房說地球某一點，也有義工大姐姐，偶而帶他出去玩，到餐廳吃意大利粉，他也很高興。

小胖子長大後回望這段貧窮的日子，我想他應也會慶幸和感恩的。

念仙台

十月，秋未紅。乘新幹線，午抵仙台，天陰清涼。旅店雖近，手無地圖，往復問路，兜轉汗流，良久終達下榻處。午後三時未到，前台堅拒入住。

松島，日本三景之一。如臂海灣，小島無數，紅橋一道，群鷗低翔，水天相連；惜天陰，稍欠光彩。

青葉山上，有碑[仙臺城]，昔藩主城堡。伊達政宗，獨眼梟雄，單騎銅像，丘頂凝馳，俯瞰新市。

晚翠草堂，矮牆綠樹，木屋和室，文豪晚居之地。土井晚翠，學貫東西，名曲詞人，[荒城之月]，家傳戶曉，學子齊唱。

牛舌名物，味濃略羶，淺試即止；魚生壽司，肥美價廉，齒頰留香。

九級災難，東北首當其衝，松島美景安存乎？災後荒城，月或清冷，人心不冷；日人靜斂，哀慟不形於色，既來之則安之，天地生死惟一念。

仙台，或神仙舞台，天必佑之。東瀛之日，定亦島中升起。

報春花

看似菜葉
實含花蕊
苞開五色
妍笑六顏
小花有大志
也要把春報
等到花彩斑爛時
誰在園中笑

有人喜歡藍

在戲的前段，看的時候一直在想兩個男角是否同一人飾演，戲中的甸前後簡直判若兩人，一個年輕有型有活力，濃密頭髮炯炯眼光，另一個卻似中年發福，長年戴着粗框茶色大眼鏡，前額秃頂成M字。依戲的時態看，想前後只不過相差約六七年光景，為何甸的樣貎會有如此巨大轉變呢? 若說相由心生，那麽這短短六七年，他心路究竟如何起落跌宕? 照想這六七年他們的生活應該是頗平靜的，就像他們三口子居住的寧謐山中小鎮一樣；甸應該是很滿足如此的生活吧，正如他說平時做點裝修油漆工賺點錢，有多點時間看顧女兒看顧家庭，沒什麽壓力，這樣天賜的生活去哪裡找。從戲中看，他們三口之家的經濟壓力應不太大，雖然訂房跟妻子到時尚酒店過二人世界還是要講價的；當醫護的太太收入許是家中經濟支柱，[女主外，男主內]，甸甘之如飴，而女方家人好像也沒介意。

有人說甸不思上進，故最後能幹的妻子選擇離開他。日前信報副刊[樂活紅塵]說了一則漁夫的故事，這故事過去也有聽過，說漁夫每天只捕魚很短時間，基本上捉夠當天所要吃即收工不幹，然後其它時間他便在村裡跟朋友聊天，在沙灘上看書做自己所喜歡做的事；有城裡來的人看不過眼，對漁夫說如他能努力工作，每天有規律的捕魚八小時十小時，他的魚穫必更多，多出來的魚穫可拿出去賣，賣魚有了足夠錢，還可以僱請其他人幫忙，這樣可能越做越大，將來可以成立公司可以上市，到時候漁夫會很有錢就不用工作了，可以每天做自己喜歡的事，可以跟朋友聊天，可以悠閒地在沙灘上看書；漁夫說他現在雖不富有，但每天不就正做着這些事嗎？

甸是不思上進嗎？他所追求的會是那漁夫的生活嗎? 他也有自己樂活紅塵的生活哲學，只是一般人營營役役不了解？

戲的結尾是一系列煙花綻放的硬照，色彩褪去只剩黑白。或許當愛情要走的時候，人心已變， 要留也留不住，惟有捨手放開，踽踽獨自離去；就像煙花，燦爛過後，原來他和她都比煙花寂寞。

戲名BLUE VALENTINE，中譯為[有人喜歡藍]，有人說藍並不代表憂鬱，雖然這戲的調子灰濛沉鬱，他說這藍應是法國國旗上的那個藍，是BOURGEOIS，代表中產才對。如果藍色是代表中產，那麽戲中甸所追求的是否中產生活? 中產生活的主要元素又是什麽? 是金錢、是經濟？還是一種生活哲學和心態?

我喜歡藍。

天佑日本

日本今天發生八級以上大地震,震央在仙台外海,十米高的第一波海嘯撲噬仙台,景象駭人.
看到這心愛的國家遭逢厄難,受大自然無情蹂躪,心如刀割.

默默為日本祈禱,願天佑日本,吉人天相!

下一站

報紙副刊上一則人生故事，題為[五十歲的下一站]，講一家可能是頗具規模的公司，剛來了一位年輕才俊當老總，對下屬要求又嚴又急，原先的主管唯有退居二線，而對新老總的要求，暗地裡似自覺力有不逮。

這舊主管今天有一為難事要辦，要給一封解僱信給公司一位已服務二十多年的中層經理。這經理在公司雖經驗豐富，做事總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但人緣佳，好好先生一名，公司裡誰都喜歡與他交往；他與主管同年，都是1961年生，年屆五十，似躲不過人說的什麽多少個五的職場厄運，要被裁員了。主管問有何打算，他說先休息一會吧；主管說有了那筆退休金長時間休息應沒問題吧，他說不行，他兩個孩子都還沒出身，未可長休。被裁的經理走出主管房間，主管突然從後問了一句，你五十歲的下一站是什麽？他回過頭來，沒有猶疑地答說，下一站便是跟現實來個對決。主管也五十歲，或許他也正想着自己的下一站將會如何。

十幾歲的時候，總覺得二三十歲已很老，到二三十歲時，卻覺得四五十歲還很遙遠，誰知倏忽間自己也到了這人生某站，冷不防也要面對職場厄運，無奈要停歇下來，卻不知下一站做什麽好。

電影[千與千尋]中最令人難忘的一幕是火車在茫茫大海中航行，大海無邊何處是岸，不知下一站的月台是何光景。也許當火車正駛往下一站時，心安最重要，尤其人在海中，更要心安如海，才能適時適地到達那無罣礙的月台。無罣礙故，千尋與若隱若現的鬼魂同行，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也告別那烏煙瘴氣的大部屋，帶着平常心去探看下一站的究竟。

恰巧有網友傳來一套題為[五十歲以後的人生]的power point，教人如何面對下一站的挑戰，以便更能以無有恐怖的心情享受下一站的恬實風景。沒想到這套power point的配樂竟是Don McLean的Vincent，如詩的歌詞，斑駁的彩板，無垠的星空，但躁動的梵高沒活到50歲，他只享年37。

竹林

挺直根根節骨
屹立成林
陽光來訪時
卻不見賢人蹤跡
念記往昔
曾有的慾望或理想
勃然自傲
猶如雨後的春筍
如今食無肉居無竹
望向密密無隙的心事
只說林深不知處

派錢

香港政府財政盈餘豐厚，但新的預算方案似未能為社會現存問題對症下藥，民怨消除無從，政府為免民憤如火燎原，迅速改變初衷，決定慷慨派錢，凡年滿十八或以上並持三粒星身份証的永久居民，人人均可分得港幣六千。雖則有人不滿全民亂派錢，駡政府失職，儘管有錢在手，卻不願為香港的將來作出長遠規劃和承擔，但天降橫財，消息一出，市面呈現一片喜慶之氣，普羅市民大都讚好。

一些年滿十八的在學青年尤其喜出望外，紛紛議論如何使用這由天掉下來的六千元，買iphone、買ipad、去旅行，不亦樂乎；當然有人歡喜有人愁，差一點未滿十八的同學，蛋家雞見水，其怨憤可知。政府派錢，莘莘學子不勞而獲，金錢世界的喜怒哀樂，或要過早面對，人性大賤賣，似在所不惜。

這裡是個冷酷的世界，人與人之間那種虛偽的交往，使我有作嘔之感。

面對面的時候，大家都笑容可掬地陪你聊天；我想買一雙鞋；是嗎? 買的時候跟我說，有折扣；我口嚨痛去看醫生，真是快得離譜；哈哈，醫生護士的態度很差；我不久要入院；做什麽呀? 例行檢查吧了；你妹妹很好啊；是嗎? 我想替她問問有沒有空職……

談話間，總感到一種虛偽，是不自覺的虛偽吧? 可能這便是正常的人際關係，而且彼此也沒有吃虧什麽，你樂得被人奉承，我也得到不少方便。

[公平]這詞語在他們的字典裡有另外的解釋，只要自己得到自己認為合理的待遇，便是公平。別人怎麽樣，也與我無關。他們還覺得自己不只公平，而且還有聖人般的施捨憐憫----不用你早收機，給你賺多點錢。謝謝你，聖人。

曾聽別人說這份兼職太沒意思，我也深有同感。坐在鐵窗裡，看着窗外那些彼此並沒有什麽分別的人群，感覺這個社會是製造同一模式的機器，看到他們觀看賽事的咀臉，我更加感到動物園裡動物的可愛。每逢星期三、六，我便是這機器裡一粒螺絲，幫忙製造着模式人辦，幫忙塑造着那醜陋的咀臉。這樣的工作有何意義?

然而那優厚的薪金吸引着我吧?!自己就是沒有陶淵明那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正直氣質吧。

十八歲的時候，你有沒有工作或兼職，有多少私己錢？那時的你，有六千元嗎？

清滌

天降奇兵
在窗外晃蕩
人造的驟雨
模糊了景象
也遮擋了遠方
心內一片陰霾
蒙塵的幕牆
水如淚湧潜潜而下
清滌過後
心靈的玻璃
或也明亮透澈
對岸茫茫的天際線
崎嶇參差又不平
隱約映照落寞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