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奮

媽媽前兩週感冒不舒服, 些微發燒, 痰聲濃重, 雖沒怎麽咳喇, 卻有痰涎; 帶她到護老院附近北角道看醫生, 這醫生她過去自己有去看過, 可免卻登記手續等麻煩, 診所內只一二個等看病, 故很快便輪到我們了。醫生開的藥林林總總一大堆, 有咳藥水、退燒止痛、舒緩氣管、去痰等藥片, 就是抗生素也有兩款, 看了有點發麻, 擔心這麽多藥媽媽怎樣吃呢? 醫生叮囑藥一定要完全吃完, 然後再去覆診。護理員把各等藥片舂成一包不少的粉狀藥碎, 按時摻進糊餐裡給媽媽吃, 媽媽連吃帶吞, 也不知如何奇怪滋味, 三天後終把藥吃完, 病情也有明顥好轉, 似差不多好了。

吃完藥第二天又帶媽媽去覆診, 原以為差不多好了, 這回只一兩樣藥物已足夠, 哪知又是開了一大堆, 跟上回差不多, 照樣有兩款抗生素, 四天分量, 比第一次還多, 有點無可奈何, 為媽媽要吃這麽多藥而苦惱。這回吃了藥第二天, 感覺媽媽似有點精神興奮, 話比平常多, 雖仍是口齒不清, 護理員也有同樣觀察。接着兩天亢奮情況有增無減, 一直說話, 支支吾吾, 依依呀呀, 說個不停, 聲音也變沙啞; 躺在床上, 手腳似不受控制的動個不停, 拉扯床被, 扔枕頭落地, 腳踢牆板, 有時望着天花似有幻覺, 手指了又指, 似要抓點什麽卻又抓不到。晚上睡覺據說喃喃不休, 聲響不停, 毫不安寧。

媽媽早期患了老人痴呆也有這種幻覺現象, 心緒不寧, 有時看着牆角大喊, 喊得竭斯底里, 似有人要來搶她東西, 她既怕且怒的神情很無助, 在旁看了也覺不忍, 只能一直安慰沒事沒事, 希望她情緒能快點安定下來, 閉眼睡一睡。後來專科醫生開了一種據說專治腦退化的藥, 也有安神鎮靜作用, 叫[憶必佳], 每晚一粒, 長期服用, 幾年下來, 竭斯底里的幻覺現象似已完全沒有, 誰知這回看醫生治感冒期間又無端出現了, 令人同樣無助不惑。心想或是所吃藥物引致之故, 但醫務所說開的藥跟第一次基本一樣, 而護老院護理員說, 其中一顆抗生素或有刺激神經作用, 不知孰真孰假, 但看媽媽亢奮的辛苦, 着實難過不忍, 終於藥沒完全吃完便停了, 看看情況如何。

停了藥, [憶必佳]每天照樣吃, 一兩天後媽媽似平靜下來, 不再大吵大鬧, 回復舊觀, 可以安靜躺下休息, 晚上睡個好覺了。真不知原或空白一片的腦海, 究竟被什麽物質刺激而霎時翻起如此驚濤駭浪, 瘦弱軀體猶如一葉殘舟, 在狂濤中忽起忽落的被抛打不斷? 亢奮中, 腦海似也泛起一絲記憶的漣漪, 如是答問中有了點紋路: 旁邊這人是誰? 我兒子; 你有幾個兒子? 兩個。但幻覺中看到了什麽? 手抓不到的又是什麽? 腦中一個突如其來的海嘯, 頃刻間又淹盖了久違的什麽? 跌進忘憶深淵的媽媽, 已不懂說給你知了。

腦海空寧, 歲月靜好, 忘掉一切, 亢奮不再, 或是最好。

等待

旅行意大利
火車誤點或是常態
時刻牌上分鐘加了又加
轉換月台上了又下
人在旅途
時間就如此流走

從C到B
中轉在T
轉車時間兩分
C到T誤點
T往B正點
快跑上下月台轉車
奈何僅可觸碰車門
巴巴目送它正點離開
等廿分鐘後的下一趟車
卻是等了又等又等
最終也沒等到
等到的是上趟正點車的
下一循環班次, 卻是
C到T正點
T往B誤點
若從C晚走一小時
不遲不早中轉無誤
如此恰好美事
十常八九與己無緣

人生某站
總在等待
夏陽秋水
牆上的火車總望不來

九月街

重回帕爾瑪, 隱約有幾分近鄉情怯的感覺, 但那年九月, 只在這古城住了兩個星期而已。出了火車站, 烈日當頭, 方向惶然, 一時不知何去何從。但很快便找到進市中心的直路, 拐了個彎, 過了兩條馬路, 便見到曾住過的那條街, 九月廿日街(Strada XX Settembre), 比現象中離火車站還要近; 而見了路牌有幾家飯店的名字, 塵封了曾住過酒店的名字一下子又記起來了。

酒店名Savoy, 一點不像意大利名字, 心想或是老板娘來自英國, 雖則在意大利住了二三十年, 仍思念遠方故國, 故以英文命名吧。飯店就在街角, 陽光下份外明亮, 但畢竟那麽多年了, 飯店或也經過幾回重新修葺裝潢, 其外型一點都認不出來, 只記得飯店裡似采光不足, 長日都很暗灰, 就像老板娘從英倫帶來的天氣, 長年不苟言笑, 陰霾常布; 但這次看到的是一道光亮的電動橫開玻璃門,猶豫幾分後終踏門進去, 大堂雖然有點侷促, 卻頗光猛, 跟記憶中的判若兩店。前台一位中年男子, 正在忙賬本或什麽, 跟他說自己以前曾在這住過, 對方或覺得有點異樣, 似不知如何回應; 我說過去飯店由一位英國婦人主管, 他說婦人已不在了, 問飯店是否轉了手換了老板, 他說沒有, 只是她已不在了。那時的老板娘或已六十多歲, 隔了那麽多年, 已經走了不在了, 眼前男子或是第二代主管, 年月更替, 人面桃花, 老死新生, 人間常態。

印象最深的是這條橫街, 以日子命名, 總覺特別。這次在意大利北部走訪了幾個大小城鎮, 竟然碰到兩條同樣日子的街道, 心想這九日廿日, 在意大利或是一特別日子, 上網查了一下, 原來1870年九月廿日, 是當時意大利王國從教宗手中奪取羅馬的日子, 繼而統一了意大利, 故此日亦即國家統一日。記得那時意大利同事曾說, 現代意大利只有130年歷史, 相信應是從1870年起計的。恰巧的是, 這住過飯店的名字Savoy, 竟然就是其時皇朝的名字, 據說一千年前起源於現意大利西北部阿爾卑斯山區, 或長年征戰有成, 於1860年開始統一意大利的大業, 1870年奪取羅馬後終大功告成, 但於二次大戰後1946年, 經全國憲法公投, 意大利變成共和國, 皇朝也隨之湮滅。

那年九月, 住在九月街上, 離開之時, 沒兩天便是自己九月的生日, 如此淵源, 如此緣份, 一直記到今天。 重回帕爾瑪, 一心或就想找回這條街, 卻原來這九月街一直都在, 在意大利各大小城鎮上, 在大道、在小巷、在直路、在橫街, 亦在自己心中。

情懷帕爾瑪

迷宮

熱日迷宮
巷窄人湧
昔日世界第一商埠
自有其宏巍架勢
水城幅員超乎自家想像
不是鄉鎮
果是赫赫名城
聖馬可廣場如何前往
在地人指示方向
說前行若二十分鐘
自此進入迷宮
曲折多拐彎
馬可馬不可
沿路只嗅到一股皮革味
拐轉幾回忽見水光
河道豁然開朗
橋頭絡繹不絕
窄巷中卻有送貨人來來往往
日下勞動汗流浹背
巷弄間幾番猶豫幾番回頭
偌大廣場高聳尖塔終入眼簾
嘩嘩情不自禁
威尼斯果然名不虛傳
據說不過一沒落商城
繁華卻以另外形式長留世間
只怕遊人過多
擾亂生活磚瓦
橋頭街角裝了閘口
以防名城踩踏
歷史沉落水下

遙遠香江似亦繁華
盛世景象或是水月鏡花
如今沉降沉淪
嘆息橋下
望不見湮迷前路
一座香城迷宮
終究也會明日黃花

分桃

初到貴境, 不辨方向, 見一超市, 入內先逛。桃一盒七枚, 鼓圓飽满, 僅售壹歐元, 吸引非常, 購之。先啖一枚, 爽脆汁潤, 果是好桃。

烈日迷宮, 巷窄人湧, 曲折多拐彎, 馬可馬不可, 手持盒桃, 迷惘一時。問路一酒館, 不悉館主或誰, 指桃曰分享否, 即答然。取一枚予之, 對方欣接下, 復指前路方向, 謝之不忘誇桃味美。

酷熱難當, 躲進一冷氣茶座, 喝一瓶冰凍啤酒; 一男子趨前討錢, 手指口示飢餓, 搖頭拒之, 惟可分桃共享, 對方稱善, 分之兩枚, 道謝離去。

熱熱迷宮, 步步未知; 分桃與人, 喜悅如此, 心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