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輕

不知名的飄逸女神
高高站在藍天下
雙手舉起碩大的鐵鑄羽毛
真箇舉重若輕
奈何生命中總是毛絮亂飛
無根無力無重
端的盡是不能承受的輕

韓流

近十數年韓流刮得猛烈強勁, 手機電器影視, 似已成為世界名牌, 儼如另一強國崛起, 但如此強風, 一直沒被它吹着, 一點都不感冒。三四年前曾有網友第一次到南韓旅遊, 回來後在網誌上對其讚不絕口, 說它新穎先進, 整個社會充滿陽光活力, 實把不進則退, 甚或有點古舊的東鄰日本大大比了下去; 其時心想有否如此誇張, 存疑不已, 沒有絲毫衝動想到韓國旅遊及見識一番。

終於, 在人家或是內憂外患的時刻, 有了第一次韓國首爾行, 走馬看花, 印象不過不失, 先前網友的評價, 似是過譽了。晚上八九點到了東大門, 初來埗到, 以為燈火通明處會是預訂的民宿所在, 哪知來來回回走了兩三回都找不到, 攝氏五六度也走得滿頭大汗, 向燒肉店前的招徠小姐詢問, 原來是中國人, 老闆也是中國人, 他們幫忙打了電話, 才知走錯相反方向, 只好再往回走。地鐵出口的另一方向, 過了條通衢馬路, 進了條不光亮的小巷, 兩邊也有一些食肆, 但卻沒有馬路對面巷子的霓虹熱鬧, 沒啥遊人, 而民宿便躲在一角落上, 終於找到了。民宿負責人為一頗健碩的年輕人, 撲克臉孔似不苟言笑, 但卻特意叮囑大門如何按紐讓其自動開關, 切忌大力拉扯, 如弄壞了要賠償呵。

有一粗略方向概念, 第二天安步當車, 從東大門起行, 此處或是庶民之地, 很多賣廉價貨的商店或批發店, 也有賣熟食的菜市場, 人來人往; 然後到了山丘上的北村, 這裡或是首爾一旅遊名點, 手拿地圖索驥的遊客還真不少, 在山丘上的斜巷上上下下, 不少女士換上韓國古裙服, 鼓脹的彩裙猶如亮麗燈籠在韓屋深巷上下招展, 搔首弄姿拍照自拍少不了。此處居高臨下, 除了重重疊疊的破舊韓屋瓦頂, 十里八里外的煙霾中也有首爾新建築的天際線, 南山燈塔赫赫可見, 而那中空的高樓, 如此遠觀更像是一道通向天堂的大門。

下山到了三清洞, 知道電視上經常看到的總統府青瓦台就在附近, 理所當然要去看一看; 進去青瓦台區域前有警察站崗, 但仍可自由進出, 路中間掛滿南韓國旗, 風中飄搖, 女總統涉嫌貪腐被彈劾下台, 看到的青瓦台或已人去樓空。這裡對正景福宮後門, 買了門票進去, 偌大的皇宮據說始建於五六百年前, 屬中國明朝風格的建築, 或是司空見慣, 不覺有何特別。勸政正門外便是光外門廣場, 或是韓國政治中心點, 先前上百萬人集會敦促總統下台, 便是每個週六在這裡舉行。經過市政廳, 到了南大門, 所謂的市場不外如是, 也沒興趣細逛; 走了一兩個街口便到了明洞, 幾條橫街小巷穿插的購物街, 遊人很多, 晚上有熟食小攤販, 或更會擠得水洩不通。參觀了明洞教堂後, 走了好幾條街, 沒有什麽鮮亮的商場, 似走在油麻地上海街的況味, 兩個地鐵站的路程, 又回到東大門了。不知走了這一大圈, 算不算是首爾的精華所在, 感覺沒啥驚喜, 不過不失。

但余來也晚, 看不到光化門廣場百萬人集會的浩瀚場面, 實是一種遺憾; 只看到零星的示威。長長的光化門大街分了好幾幫人, 有集會者幾乎全是六十以上的, 歌聲激昂, 他們支持女總統, 搬出她的父親, 似頌讚他為南韓經濟起飛立了大功, 更高呼保護民主, 南韓美國永遠友好。 另有為幾年前世越號沉船遇難者喊冤的, 抗議總統無能拯救不力, 致令數百莘莘學子枉死大海, 密密麻麻的青春臉容貼在板牆上, 有和尚高僧在唸經超渡。前方又有一大幫人席地而坐, 年紀明顯年輕許多, 或三五成群, 或帶着小孩, 遠處台上講者語氣激昂, 也有韓式流行跳唱, 台下支持者一起做動作, 像是看演唱會什麽似的, 不知他們集會訴求若何, 只見一面彩旗上寫着: 反對威脅中國的樂天。

內憂外患, 政治動盪, 新總統大選定5月9日舉行。為防禦北韓核彈威脅, 南韓安裝薩德防範系統, 又惹來中國不滿, 在經濟商貿上處處針對, 中國旅客大幅度減少, 據說相對以往的火紅, 眼下南韓的市道可說蕭條一片。而美國狂人總統上台, 或想在國際事務上立威, 謀劃攻擊同是狂人或實是流氓主政的北韓, 朝鮮半島上空霎時戰雲密佈, 一開戰或就是一場核子大戰, 首爾當其衝, 有人說會有上百萬死傷, 令人憂慮。旅行期間, 美國還沒有向叙利亞發射導彈, 亦還沒有針對北韓的兆象, 碰到的人和事仍是一片平和, 八十年代電視新聞裡的那種血流衝擊, 已不復見。

走進首爾城市博物館, 裡面一些舊時庶民衣食住行的裝置, 竟有幾分熟悉感覺。食肆小店, 牆上滿布漢字塗鴉, 沒有細看內容, 但覺親忉, 氛圍有如香港。據說八十年代的香港影視對韓國影響很深, 三十歲以上的或都會說他們是看香港電影長大的, 現在他們自己傲視亞太地區的影視作品, 據說很多時候都會有香港過往流行音樂作配曲, 當年情, 此刻添上韓流的新鮮。

只是走在五六度的首爾街頭, 一點都不覺得冷, 仍是一點都不感冒。

寶石

是姻緣或亦是因緣
擎天一石
何以知悉俗世塵緣
石前虔誠祈求
此生如意郎君又在何方
這寶雲道上的寶石
多少個大清晨趕來參拜
乘搭有軌可沿的電車
攀走陡斜吁吁的峽道
蒼穹下的寶石
沉落伊於胡底的忘情水中
一生究竟何求
今世因緣再也無從記起
石沉大海
空谷無音

吾老

每次帶媽媽上街去, 牽着她的左手, 而她右手則拄着傘, 我們倆在路上慢慢慢地走, 總有一份難言的幸福感; 有時就在家附近的酒樓吃下午茶吃晚飯, 有時坐電車到北角的齋館吃中飯, 媽媽雖有老人癡呆症, 但手腳還算利索, 能自己踏級上電車, 無牙食相有時或失優雅, 嚼不爛的食物吐在桌上, 飯粒尤其散了一地, 對這全不以為忤或覺尷尬, 還能跟媽媽一起上街上館子實是莫大的福氣, 只是心裡也不時暗忖, 如此良辰美景或不會長久, 世事無常, 只怕頃刻生變。

果真如此, 三週前的週末, 晚上九點多, 都已吃完晚飯, 媽媽也已上床就寢, 自己到廁所大解, 快結束時媽媽突然敲門, 她也要上廁所, 叫她等一會, 那知語音剛落, 便聽到外面嘆通一聲, 心知不妙, 連忙衝出廁門, 已見媽媽趴伏在地, 坐正身子似也不能, 狀甚痛苦, 趕緊叫了救護車送急症室。照了X光, 醫生說媽媽右大腿上方的某塊骨頭有裂, 應要做手術, 不然難以治癒。聽完即感六神無主, 年紀老邁, 如何承受得起需痲醉半身開刀手術的皮肉之苦? 醫生說得輕鬆平常, 此等手術他們每天做好幾個, 且大多是年邁長者, 比你媽年紀大的多得是。

終於, 在媽媽生日後一天做了手術, 當天還照了胃窺鏡, 傍晚時到醫院看她, 原以為或仍痲醉未醒, 或是醒了叫痛連連, 說也奇怪, 只見媽媽安然坐在病榻上, 精神佳好, 臉色紅緋, 臉容舒和, 似沒有往時的苦澀愁眉, 立時放下心來, 消緩了多日的焦慮。

媽媽三四年前連續兩年都進了醫院, 一是突然嘔吐大作, 一也是在家跌倒, 都在三月, 好像還是三月的同一天, 自此一到三月便覺忐忑, 深怕舊事重來, 經過兩三年的順當, 或是稍有鬆懈, 這三月的忐忑又再成為憾事。這回比過去嚴重, 出院後媽媽或頓失自理能力, 行動不便, 在在需要有人長時間看顧, 在家安老或是奢望, 便對哥哥說, 現在或需要安排媽媽進護老院居住了, 哥哥似條件反射, 忙不迭接說早就應該了, 隱約間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讓媽媽在家安老或是自己的堅持, 每回出外要求哥哥來看顧老媽四五天, 他或感到莫大的壓力, 有時電話中似能聽出幾分的不願; 也許哥哥是對的, 媽媽這回跌倒如發生在我出外期間, 自己實會歸咎他, 諸多埋怨看顧不周。

到家附近的幾家護老院看環境, 其中一家是過去爸爸住過的, 老闆換了人, 但裡面格局一點沒變, 踏進去好像又回到二十年前爸爸那無窗的小單間, 每天都去, 除非不在香港, 而偏偏他卻在我一回出差歐洲的時候悄然地走了, 物在人非, 現在據說是做了最久的員工也沒有二十年, 沒人知道他了。從護老院出來, 一陣悲哀突上心頭, 欲哭強忍, 難受非常。想起古時日本人將家中老人送上楢山, 此刻自家或正做着同樣的事, 更添幾份淒愴。

媽媽沒失智前, 曾經多番苦口婆心, 說人人都一樣, 你要趕緊找個人, 不然往後便只你自己一個人了; 回到家中, 竟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從今以後, 便只自己一個人了。媽媽轉院作復康療養, 看她一時精神爽利, 一時面容空茫, 但口齒不清, 腦裡或已空洞一片, 惟期期艾艾間竟問, 你找到了嗎, 娶人了嗎? 家中父母還在嗎? 失智失憶, 空茫中似仍有一絲無明牽絆, 空洞眼神不知望向何方, 只是輕喚媽媽阿惠, 她應聲回應, 又回來了。

再過幾天便出院, 然後直接送往護老院, 不知她會習慣嗎? 也怕她不聽安排會被人終日綁在床椅上, 不能像在家中自由行動, 而更大的疑問和希冀則是, 往後還能有牽着媽媽的手上街去的那種福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