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y 09, 2022

老人院

瘟疫肆虐不止, 香港第五波疫情嚴重, 中招者三數百萬, 不治過世者近萬, 大部份為年邁長者, 老人院更是重災區, 幾無一院倖免。媽媽住的老人院據說也有一大半院友中招, 因而去世的也好幾個, 媽媽同房的兩位也走了, 雖說過世原因並非武肺, 但都曾中過招, 故也算進官方武肺離世數字中。

兩位房友雖也長期臥床, 怛情況似比媽媽要好些, 卻是早走了; 姑娘說, 這波疫情中, 一些插喉管每天餵奶的院友, 反而一個都沒事, 中招走了都是相對健康的, 能走能吃能動的。其中一位房友, 好像在這老人院已住了超過十年, 當初老人院還沒搬到這新住址時, 據說不時會獨自離院跑掉。我們來時她已要臥床, 但經常會自言自語, 吐字清晰, 語句完整, 有旁述有對白, 且似一人分飾三數角色, 又家姐又姑媽又誰誰誰。另一位才搬來或兩三年, 比媽媽年輕10多歲, 據說有三四個女兒, 其中好像大女兒過去竟有跟媽媽同團到普陀山進香拜神, 世事如此巧合, 但媽媽都不記得了; 她丈夫八十多歲, 高削清瘦佝背, 每晚都帶湯來看望餵食, 但疫情不讓人探望, 很久已沒見過這老先生了。

聽到幾位能走能動的院友都因疫情仙遊, 驚呼熱中腸, 真的有點不可置信。一位高大男院友, 過去每晚六七點鐘都有一位打扮時髦的中年女士來領他外出吃東西, 算宵夜吧, 因院內四五點已食晚飯, 總見她緊扶他左臂, 亦步亦趨, 小心翼翼, 頗親密地在街上走; 據說女士是他的紅顏知己, 每天給他送蘋果日報, 不時會批評政府, 後來蘋果被專權強制關門, 就改送明報了。

另一位女院友八十五六歲, 每天似都有裝扮化粧, 過去染黑頭髮, 一點不覺老態, 好像是印尼華僑, 又說很熟新加坡, 曾經住過牛車水, 說年輕時能歌善舞, 她先生原先也住在這老人院, 後來因病走了, 見她似一點都不傷心, 感覺若無其事, 很快就跟一些院友每晚打麻將, 辟辟拍拍, 她是四方城內的台柱, 牌友換了換走了走, 後來便銷聲匿跡靜了下來, 見她只不無聊賴在院內走走坐坐, 但女兒似也不時來領她外出飲茶吃飯。據說是她家人讓她打了防疫針, 好像反應過猛或什麽的, 就這樣走了。

一位瘦削女院友, 一頭白髮, 似也老人痴呆嚴重, 亦已失語, 但還能自行走動, 自行進食, 也不時到我們房打招呼, 突然不知何故進了醫院, 出院後就像媽媽一樣插了喉管, 那天見她一臉愁容躺臥床上, 似也反應乏力, 後來又再進了醫院, 她房外的名字牌又快就被移除了, 據說是插喉管不適應, 又進不了食, 就這樣快走而去了。

媽媽的情況似也越來越差, 乾癟瘦骨佝臥在床, 夢裡依稀, 雙眼緊閉, 不知她受痛受苦若何, 兒女心如刀割, 不忍不甘, 卻不知如何是好。媽媽臉容平和, 呼吸溫順, 手仍有力, 似仍努力地生存着, 別人卻說如此失了尊嚴, 堅毅不放或亦錯。 從前頗是熱鬧, 目下門堪羅雀, 寂寥非常, 更以瘟疫之名, 親情現需仰賴有權者通融, 無常人生, 無助、無語、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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