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友友演講一開始便說要先講一個笑話: 有一個6歲小孩跟爸爸說, 我長大了要當一個音樂家, 爸爸聽了即皺眉頭, 說這不可能, 兩者不可兼得。但舉世聞名的大提琴家卻兼得了, 那副赤子的純真模樣, 相由心生, 或仍等留在六歲的孩提光景, 年齡超越年月, 由是他低沉哀怨的琴聲, 感動世界, 慰藉人心。戲中他的同事說, 馬友友是一位金童子(golden boy), 要做的事從來得心應手, 點石成金, 他倡議成立的絲路合奏團即是一成功例子。
合奏團好像是2000年在美國創立的, 團員來自五湖四海, 每人一種獨特樂器, 大多似其國家獨有, 恰像遠古商旅在絲路相遇交流, 合奏出動人樂章, 據說迄今已灌錄了五六張樂曲唱片。翌年美國發生九一一恐怖襲擊, 馬友友說這給合奏團工作帶來莫大麻煩和困難, 但究竟是什麽樣的困難麻煩, 電影似一點都沒說, 心想或與一些來自中東國家的團員有關吧? 整個合奏團有多少團員, 來自何國何地, 電影也沒細說, 估計有十幾廿個吧; 戲中除馬友友外, 著重其中四位團員的描述, 二男二女, 看樣子或都四五十歲, 各有各的人生閱歷和坎坷。二男來自伊朗和敍利亞, 二女則中國及西班牙西北地區加利西亞; 他們演奏的樂器分別為伊朗的四弦琴, 敍利亞的單簧管, 中國的琵琶, 以及加利西亞的風笛(bag pipe)。中東漢子有家歸不得, 伊朗專制政府不容異見樂聲, 古老四弦琴從此或成絕響; 敍利亞經年內戰, 國不成國, 鄉音無改卻在他國難民營中, 一群流落他鄉的故國稚子, 心中苦澀樂韻如何傳承下去。走出國門, 追求更自由更廣闊的樂音, 琵琶聲中埋伏多少紛亂難言的心事, 風笛的高曠清音又飄過多少隔絕難越的河谷。
而最觸動的一幕, 是合奏團某年到訪廣州, 馬友友跟一團員在一茶室即興演奏, 大提琴配竹笙, 末了吹笙的那人竟以沉厚嗓音唱出歌曲的結尾, 是一首閩南歌,最後兩句歌詞大意是: 月亮笑我痴夾戇, 給風戲弄也不知。 笙演奏家名吳彤, 來自北京, 似是滿族人, 但為何他會懂閩南語了?
這首歌旋律有點熟悉, 一時記不起有沒有相對的廣東歌或國語歌, 數月前乘搭新加坡航空到歐洲, 在機上看了一齣新加坡電影, 裡面最後也有這首歌, 印象深刻, 一直低吟至今。忘了電影名稱, 講新加坡本土故事, 不知寫實性有多高, 戲中所見的新加坡卻是工作艱難, 生活迫人, 諸事堪憂, 並不輕鬆。父親中了彩票得了兩百萬, 禍福相倚, 未幾卻交通意外猝死街頭, 留學無成的兒子好高鶩遠, 一心只想拿彩金買車開公司做老板, 女兒埋怨父母從來重男輕女, 只栽培不長進的弟弟, 累她不能讀大學, 現在只能當一個終日看人臉色的小秘書, 老公做保險更是朝不保夕, 一言難盡; 而亡父原來另有外遇且有私生子, 從馬拉麻坡嫁來的媽媽為這家默默勞碌半生, 到頭來除了那彩金遺產, 什麽也沒有, 後來她把彩金大部份分了給女兒, 還給了一筆予亡夫外遇, 兒子好像一分不給, 而自己也走出家的樊籬, 追求自己心中最初所好, 唱歌, 唱一首憂怨的歌, 原來經歷了那麽多, 最終換來的是, 月亮笑我痴夾戇, 被風戲不知。
原來當音樂家, 尤其盛名如馬友友, 一年起碼有三分二的時間不在家, 背負樂器到處演出, 風塵僕僕, 總在路上。兒子說小時候還以為爸爸是在機場工作, 後來得知不是, 竟震憾得難以接受。創立合奏團, 就像走出舒適地帶, 走向不可知的遠方, 但遠方走遠走累了, 天涯海角, 最終卻是為了回到最初的原點, 就像少小離家老大回, 如此才能找回那六歲友友的赤子之心, 音樂如是, 文化如是, 人生如是。
Friday, November 18,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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