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

寄出一張小小的素白卡片, 卡片正面似只勾勒了簡單花草, 背面親手寫的隻字片語, 只想讓在戰爭前方的夫君知道, 自你去後, 村子裡舉行的慶典一下子失卻了往日的風情。[烽火連三月, 家書抵萬金], 寥寥幾字, 字字窩心, 只是一百個人抽簽, 抽中了成為要遠赴重洋打仗的九十人一分子, 吃過魚乾喝過清酒即要起行, 自知此行九死一生, 只想不用上前線的戰友將來有機會可將這小小珍貴明信卡片帶回給我鄉下的妻子, 讓他知道我一直想念她。

國家打仗, 窮鄉僻壤的男丁也被抽中, 需要上前線衝鋒陷陣。風風光光出發, 卻沒有平平安安回來, 戰亡沙場, 回來的只是一小箱的骨灰。天地不仁, 戰爭無情, 兄弟共妻, 卻又先後戰死沙場, 寡婦做了一回又一回; 年邁公婆既怕無人照顧又怕拖累後生, 在無望的境況裡, 一死一輕生, 最終只留下她孑然一人。打完仗, 陌生人帶來一張明信片, 突然看到自己曾經寄出的思念, 恍如隔世的震憾, 究竟如何了得? 只是卡片依舊, 人面己不在, 深埋心中的苦痛, 如睡火山般一下子爆發出來, 痛哭嚎叫, 撕心裂肺, 地動屋搖, 尤其是知道眼前的陌生人能戰後歸來, 只不過他好運抽了不用到前線打仗的六人之一, 人生無常, 原來只繫於一簽, 怎教她不憤怒難支。只是風起雲湧, 萬水千山, 年月變遷, 小小的明信片竟可無恙重回手中, 或也是無盡苦難中的安慰和希望。

在沒有手機的年代, 曾經踏上絲路的遙遠路途, 一去四十日, 不知那時是如何說服媽媽讓自己去的, 如是現在, 肯定不行; 那時媽媽是家中經濟支柱, 每天都要到工廠做工, 生活有專注, 兒子放暑假要跟同學去旅行, 她似也能接受, 但現在年紀老邁腦退化, 如長時間自己孤單一人在家無人看顧, 她如何是好? [父母在, 不遠行], 古人的心事和訓示, 終於自己也能明白了。

沒有手機, 也不能打昂貴長途電話, 或在偏僻遠方也沒有長途電話可打, 為能讓媽媽放心, 便每到一處城市便寄一張明信片回家。西安大雁塔、敦煌莫高窟、吐魯番葡萄溝、天山天池, 明信片上一幅幅的絲路掠影, 背面便寫上簡單字句, 一般都是叫媽媽不用擔心, 或也說到了什麽地方, 但忘了有沒有在明信片說: 媽媽, 我愛你。其實媽媽並不識字, 收到這些明信片時, 不知她究竟是何心情, 看了明信片上的風景名勝, 是否有嚮往之情, 其實我好一直都沒有問過她, 故無從知道, 如果現在問她, 她應已忘記了有過這回事。

幾年後仍在舊居, 一天在一抽屜裡竟然看到這些我寄回家的明信片, 媽媽把它們捆在一起放進一大信封裡; 媽媽很多時都把一些重要的東西左塞右塞地放在抽屜裡, 這些明信片塞在一角落上, 或曾是在兒子不知遠在何處時, 她日盼夜盼的珍貴信息。這些明信片現在已不知所終, 或已在搬家時掉失了. 如現在仍在, 應是何等的珍貴。人生或也如此, 擁有的時候不珍惜, 一旦失去了, 才猛然發覺它是如何珍貴。

現在去外地旅行, 很多時候都會到當地賣紀念品的商店看看那些一般放在店門前的明信片, 了解一下當地有何名勝, 欣賞不同角度拍攝的美景, 但卻極少購買, 因現在遠遊時每天總會打手機回家, 天涯海角, 手機一按即達, 原來人在咫尺。年前收到一網友到芬蘭北部一據說是聖誕老人居住地旅遊寄來的明信片, 一片北極雪原景象, 然而感覺並不遙遠, 因為不時見他在社交網站出現, 好像一直沒有走遠。

一張小小明信片, 曾經天人相隔, 訴盡戰爭的殘酷和荒謬; 在沒有手機的年代, 曾是遙致遠方親人的平安家書, 但現在或只是到此一遊的憑証, 失去了逆旅路上曾有的感懷和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