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ne 23, 2011

消失了的光影 - 碧麗宮

碧麗宮很可能是香港有史以來最豪華的戲院,它的前身好像是一家夜總會,或者是帶有CABARET SHOW的那種,但不知為何後來卻改建成了戲院。過去的老戲院都開在街道上,有自己的門面,但碧麗宮卻開在銅鑼灣向海的高級商廈裡,在商場的二樓或三樓,要坐扶手電梯才可到達,就像現在絶大多數的戲院一樣,但它很可能是開此風氣之先的第一家。記得低它一層是美心皇宮大酒樓,在英資大公司上班的時候,年底的ANNUAL DINNER也在此舉行,筵開一百多席,還請著名歌星來表演助興;為參加這晚會,一些平常衣著隨便的女同事,都盛裝濃抹地出席,有的會前還特意去燙了頭髮,梳整了個[亞美茄]頭,不無驚笑。印象中,碧麗宮雖也是單一樓層的戲院,座位安排也是拾級而上,避免前面的高人頭擋着後面觀眾的視綫,但規模應比現在的迷你戲院要大得多,座位似有好幾百個,也分前座後座特等,現在的12345等小院簡直望塵莫及。

碧麗宮的購票大堂雖不很大,但樓底高,地面全鋪了厚厚的紅色軟絨地毯,裝潢也富麗,寒酸的影迷偶爾來此看戲,走在其中,總不期然感到幾分輕盈和貴氣,當然破費也較多,因其票價要比外面的戲院高不少。購了票等進場,有些年輕觀眾更索性靠邊盤腿坐在地毯上,旁若無人;進場時,觀眾要魚貫經過一狹窄甬道,兩邊也是厚厚的牆毯,每回經過,總覺得是戲院方面在你觀影前,有意壓抑一下觀眾的情緒,把現實中的種種記掛留在這無間甬道,好以平白無故的心情去迎接將至的光影盛宴。

過了甬道進到戲院,眼前即豁然開朗,偌大無垠的空間果然有懾人的氣勢,人也不自覺變得渺小,復又以能參加如此觀影大典而覺得值回票價。戲院前座離特大弧形寛銀幕一點不近,觀眾可正常坐姿舒適地欣賞電影,絕不用傾身向後昂頭上望,非常人性化。它的座位全是俗稱[飛機椅]的沙發大座,每一張好像都是獨立的,都有270度的高直靠背圍繞,故頭臚可很舒服和隨意地枕靠四周,也不影響別人,更似超前地為觀眾保留私隱;觀眾可全身無力塌陷下去似地坐在其中,觀賞特長電影時也不覺太累,頸膊也不會太痠,而當遇到沉悶無比的爛戲時,你又可以了無牽掛地睡個懶覺,尤其是在炎酷的夏日,或更是人生一大享受。

已忘了第一齣到碧麗宮看的電影是什麽,但某些電影鏡頭卻迄今難忘。[法國中尉的女人]中梅麗史翠普披着蒙頭斗篷在海上長堤回眸一望,浪拍長堤激起陣陣的水花;[齊瓦哥醫生]中的茫茫雪原,男主角深情的眼神,歌聲響起我的愛人在某方,悠怨長青;[PINK FLOYD THE WALL]中似是卡通的影象,機械單調乏味,或是行屍走肉,每個人都不過是牆上一磚,無色無樣無心。還有獨家連續上映兩三百天的[時光倒留七十年],也跟同學去看過,但只記得超人的英偉前身,好像在古老大宅找到一塊陀錶而堕進時間深淵,回到過去尋覓愛戀。現實中的男主角後因堕馬致全身癱瘓,但他仍屹立不倒地挺坐在輪椅上,為一些公益事業孜孜奔走,跟光影中的超人瞬間飛來飛去,或亦殊途同歸;他後來因身體一些機能衰竭而死,英年早逝,塵世中的時光一去不回頭,從不倒流一點一滴,光影中只留下傷感和唏噓。

某年到維也納旅行,也到莫札特故居參觀。故居在一尋常里巷深處,窄窄卵石道或仍是兩三百年前的模樣,行走其中達達有聲,莫札特應也在此來來回回無數次,不知轉角處可有他從那時間遠方傳來的足音?莫的故居樓高三層,由於不是富人宅院,裡面空間狹隘,門口處有細小人兒模型,說明莫札特在何時期與何親人在此居住過。牆上掛着有關他生平的各種說明,某些房間的陳設據說還保留當年模樣,一些傢俱物品更是莫當年曾使用過的實物。在一張木桌上放有錄像電視,屏幕上放映的正是當初曾在碧麗宮看過的[莫札特傳]的一些片斷。莫札特在桌底下爬來穿去,忘了是不是跟他的兒子在玩耍,他似充滿童真的玩得不亦樂乎,笑聲不斷;那笑聲清響,且咯咯咯的有點怪異,肆無忌憚,卻又真情流露,旁人或會覺得他行為有失端莊,但真正的天才或都是不拘小節,只忠於自己真正感受,從不希冀別人讚賞吧。跟他同時代有一宮廷樂師,便深知莫的才華遠在他之上,卻又不屑莫舉止粗魯無教養,他因妒成恨,化身死亡使者向莫催迫索取安魂曲,從而將年只三十五的莫逼向死亡境地。不世天才早夭,如不是因過早將上帝的天籟帶來人間而洩露天機,必乃燒死於凡夫庸人心內那股難以壓抑的熊熊妒火中。

八十年代初有一種神秘病毒突襲美國,患者的免疫系統會完全被破壞,群醫無策,藥石無靈,被視為世紀絕症。據說患病的大多數是同性戀者,兩者幾已被劃成等號,頑固保守者更認定這是上帝對同性戀者大逆不道的天譴。那時碧麗宮有齣電影叫[愛之伴侶],看前對其內容毫無頭緒,以為是一般愛情片。戲中一對四十多歲的男同性好友或伴侶,忘了他們是不是同居住在一起,但平時兩人喜歡到沙灘去,也不游泳,只坐在那裡遠遠欣賞穿著三角泳褲的年輕男生為樂;後來其中一人患上愛滋病,病情很快變得嚴重,病入膏肓,完全失去自理能力,大小便失禁,只能穿着成人紙尿片躺在床上,但他的好友實是他的摯愛伴侶,更不惡污穢為他親手洗沫嬴弱身軀和更換紙尿片,不離不棄,陪他走完人生最後的崎嶇路。原來戲名是語帶雙關,愛之愛滋,或者患難見真情,二人相濡以沫,愛在瘟疫漫延時,同性伴侶或也此生無憾。

現在誰都知道愛滋病並非同性戀者獨有之症,要戰勝它,據說首先要承認它面對它,不要忌諱它,年前曾在飛機上看了一齣南非電影[Drum the beat],說的正是這一點;非洲愛滋病很猖獗,據說其中一根本原因就是那裡的人不肯走出這第一步之故。雖然世上還沒有能根治愛滋病的藥物,但它卻不是絕症,而只像糖尿病、心臟病等長期慢性病,患者要自愛要學習與病共處,世界不是末日,生命也可繼續精彩。

現在流行一個詞叫[華麗],好像是用來形容一切所謂高級和昂貴的事物;真正的華麗或只在那實而不華的年代,如今高級商廈仍在,惟寬敞空間已失,超人也走了,莫札特笑聲也沒了,時光不倒流,看戲也只能屈坐在侷促窄隘的小院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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