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台灣是八十年代末,跟幾個大專同學一起去,有同學做整個旅程的策劃,我只是個跟着大夥走的團員而已,但自恃能說頗流利的國語,也懂台語閩南話,心想旅程中定也有我施展語言能力的機會。我們的旅程從南部的南橫開始,從高雄台南到台東,再遊曾是台灣十大工程的中橫公路,從台中到花蓮,好像曾一度很靠近合歡山;台灣中部是山脈,故走南橫中橫都要上山下山,但基本上都是坐車,故印象中並不太過辛苦。
在南橫路上碰到一大班像是大學生的朋友,有男有女,女的好像都很主動跟我們交談,大方爽朗,而那些男同學相對卻有點腼腆,不知是不是那時台灣男生特有且普遍的氣質。我們一起坐旅遊車,車上他們要我們派代表唱香港歌曲,且一致要求唱[上海灘],[浪奔浪流],他們好像也很熟悉,也用不純正的粵語跟着一起唱。他們也有男生唱台語歌,雖然聽不清楚歌詞,也只看到歌者的側臉,但那把低沉憂怨的男聲,似是悲情也像叮嚀,給萍水相逢的旅者留下深深的感動,久久不散。
最後我們來到台北,住在火車站旁邊的一家廉價旅館,好像是在懷寧路。那時對台北所熟悉的可能就是幾個地名,西門町、華西街,都在這裡附近,這區叫萬華,原來它舊稱叫艋舺。我們到華西街夜市遊逛,吃地道小吃,夜市是有蓬的光亮長廊,小吃一攤接一攤,光亮的夜市旁邊卻是烏黑一片,隱約都是黑暗小巷,在夜市邊縁的一攔杆旁,忽閃出一濃裝塗抹的嬌小女人,女人年紀當有五六十,金染的髮髻,臉上厚厚的粉,身裹鮮艷絲綢衫褲,遊移不定的目光,不知在幹什麽;我走過她身邊,用國語問了個忘了是什麽的問題,她斜退身子,用閩南話說:阮只會講台語,一嘴的參差殘破的黃牙黑牙,有點駭人。看了電影[艋舺],驀地記起了她,她會不會也是來自寶斗里?她跟小凝會是同行嗎?
意義是[三少]? 據導演說這是一齣關於生存的電影,講幾個要好的黑幫兄弟從看似無憂的青春歲月,如何不自覺地一步踏進成年人的世界,從此便回不去了;據說[艋舺]在土話裡是小舟的意思,真箇是[一葉輕舟去,人隔萬重山],青春何嘗不是如此? 青春可能真的是無憂的,尤其在自家的地盤裡,想做就去做,輕狂無悔;在窄巷里弄裡打架追逐,在澡堂浴室裡坦蕩相對和浸泡,在寶斗里尋找溫存體驗,還有在燈光迷幻的歌廳裡熱舞狂歡,跟着香港粵語歌曲扭動身子,高呼[這陷阱、這陷阱,偏我遇上]。然而人生陷阱處處,往往還牽涉到你的生存之道,偏偏我們都要遇上,彼此無奈,卻要廝殺連場,倒卧血泊中,見熱血散化成飄飄櫻花,美麗、短暫、哀傷,為大家的青春情義作一和式的註腳。
艋舺裡有一座飛簷寺廟,是本地黑幫的大本營,老大在此祭拜天地,小混在此滴血入盟,竟有幾分國族宗廟之氣慨。本來相安無事,大家也知足於一隅,但外省幫派卻要打進來,說時代不一樣了,幫裡的新一代要有新思維,要本外合作,艋舺才能做大做廣,才能有大發展。眼下的台灣似也正陷入同樣處境,如日中天的對岸,在國際上處處打壓,現正步步進迫,也說台灣不能獨守一隅,經濟層面上要與大陸融合,要相互簽訂ECFA,如此台灣經濟才能有更大的發展,不然定困頓不振。藍營說好,綠營喊停,是簽是不簽,據說可能要全民公投決定;台灣島的形狀就像一隻艋舺小舟,如何在風高浪急的海峽中把好舵,一時揚帆前進,一時後退回航,當中高超的分寸掌握,誠亦生存之道也。
看完電影後,心裡最大的懸念並不是高大俊朗的和尚是不是只喜歡同性、暗戀志勇,而是渴望父愛的蚊子跟被賣到寶斗里的小凝,他們是不是來自同一家國小呢?而[國小]這名詞總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非常台灣,非常窩心。
Saturday, June 26,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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