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anuary 18, 2008

消失了的光影 - 新都

新都戲院與百樂戲院遙遙相對,學校正好夾在中間,在還沒有中央圖書館和大坑天橋的年代,從學校這邊遠遠望過去,眼光穿過旁邊的海軍球場,隱約都可看到新都戲院那兩幅今日及下期放映的碩大電影廣告畫。戲院的門口只開在橫街裡,故為了招徠,在街角大廈的外牆上也貼了一小型廣告欄,以讓電車路上熙來攘往的行人也知道今天正放映何電影。

新都也屬老式戲院,分前座、後座及超等,每一等級各有進口上戲院,可謂階級分明。小時候一般不富裕,看戲都只買前座票,後來取消前後座,樓下一律堂座,但新都戲院的超等好像從來沒上去過,或許也是一種遺憾。開場前,戲院門外總有不少流動小吃攤檔,魚蛋、雞腳、雞旦仔、燒魷魚,香氣四溢,販賣聲前呼後叫,等進場的嘈雜一片人頭湧湧,那時看電影尤如盛事一宗。戲院大堂裡也有小賣部,但戲院卻不會强制觀眾不許携帶外買食品進場,堂內堂外各有各做各不相干,小攤販有謀生空間,大企業不趕盡殺絶,人人留有餘地,原是和諧所本。

小時候有一回周末下午,跟大人去看兩點半,是一齣國語片,片名叫[色字頭上一把刀],具體內容已忘得一乾二淨,大抵是些掛羊頭賣狗肉的所謂社會說教片吧。所賣的狗肉可能是當時有名大肉彈孟莉,只記得她只穿寬邊三點式,戴着低胸奶罩,在床上滾來滾去,波濤洶湧得全場鴉雀無聲。散場後走下樓梯重見天日,只見黑壓壓的一片人潮,男女老少,小孩還不少,縱使[兒童不宜],但那時的人好像並不太過在意,似沒有道德溫室的枷鎖。

不知從何時起,新都戲院誤墮風塵,一段頗長時期竟是色情咸濕片的同義詞,色情西片一部接一部,對青春期的男生是一不小的誘惑。那時由於尺度所限,有關影片都給剪得支離破碎,有時為免給刪剪太多致放映時間過短,片商好像會將影片畫面局部放大,避過露骨部份以逃利剪,但這樣銀幕上所呈現的畫面總覺粒子太大,粗糙不精細,所見鏡頭更是突兀歪斜,再加上連綿不絶的呻吟聲,令人看得煩躁不已。

但這些色情片都有着優美的名字,小樓昨夜又東風、小樓一夜聽春雨、蓬門今始為君開,好像盡是唐詩宋詞裡的綺麗風光,令人心思蕩漾。很多時候我都跟同齡鄰居去新都戲院看九點半,散場後經過黑黑的維多利亞公園走回家,路上總是默默無語,這麽近那麽遠,一股異樣難抑的心情。有一次他說,今晚電影裡有五位女角,一位女角發洩一次,一晚就要五次,不知是他血氣方剛的豪情之語,還是真的會身體力行呢? 若然,在他自我發洩的夢境裡,除了那電影女角外,還有誰?

有一回忘了是何場合,有一位同班同學,高大俊朗年紀最小,話題竟說起新都戲院正在放映的電影[小樓春正濃],他大讚這齣電影人靚景靚,男主角尤其健美英俊,令人看得心曠神怡。我們學校近水樓台,新都近在咫尺,可能誘惑更大。後來話題不知怎的扯到中環的DD廸士哥,不知他是否常客,他說廸士哥內非常擁擠,有時給人摸摸屁股也無所謂。那小樓一直沒上去過,未解箇中旖旎,中環廸士哥內狂歌熱舞,更是遙遠的傳說,但我有一回問看電影伙伴,如你是戲中男角,你會選擇脫光露屁股,還是穿着緊身三角泳褲現出那昂然的輪廓?

好像是八十年代中期曾在新都看過一齣港產片,片名已忘了,內容是說由黃霑飾演的色途老馬,帶領兩個年輕同事到南韓尋花問柳,藉以介紹當地各種煙花場所的風月艷事。那時的香港經濟高速發展,人心渙發,人人不自覺地意氣風發,而外人看來,或許也是欽羡和嚮往。電影結尾一行三人在南韓過了風花雪月數天後,要乘機回港,一年輕同事的數天伴遊女友追到機場送行,伊人樣貎娟好不妖媚,穿著吊帶紗裙,腳踏高跟鞋,只見她溫婉羞怯地伸手送東西給男方,手掌攤開,是一條極細小的艷色女裝內褲,物輕情意重,是幾天的溫存意難忘,還是她對香港有一份莫名的情愫在其中?

去年有一位網友到歐洲旅行,從布魯塞爾乘火車往布魯茲古鎮,車上坐在旁邊的是一位曾留學中國的南韓青年,在個多小時的車程裡,相互聊起天來。南韓青年說他對八十年代的香港電影情有獨鍾,[英雄本色]、[倩女幽魂]、周潤發、張國榮,他似熟悉得可以,如數家珍。但現在香港電影業萎縮,制作量大大減少,反而南韓歌影視發展突飛猛進,赫然成為一股强勁韓流吹襲亞洲;香港據說背靠大陸,有着十三億潛在觀眾,但卻如逆水行舟,似無復當年勇,實令人婉嘆。

新都戲院現址已改為一基督教教堂,小樓已消失了多時,再無青春虛幻的鶯歌燕語,只聽虔誠篤敬的頌神禱經。少年夢遠,只是偶而在歐洲火車上,跟八十年代的香港不期而遇,他鄉遇故知,不知是喜悅還是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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