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鴻基戲院座落在北角的邊沿,原址現在是一教會,在港運城對面,屬於那種鬧市中的所謂教堂,一個大大的十字架貼在大廈外墻,自以為可引導城市中營營役役迷迷茫茫的普羅大眾似的。戲院其實並不老,應是八十年代初陳舊矮樓改建高層住宅樓時,預留底下幾層作商場及戲院才有的,但不旋踵九十年代中就結業了,英年早逝。
金鴻基戲院的落成適逢香港電影黃金歲月的起飛,那時邵氏可能正逐漸減少製作,但嘉禾卻如日方中,製作不斷,再加上後來新藝城、德寳的異軍突起,還有不少的獨立製作公司,真的是熱鬧非常。而八十年代初也出了一批新浪潮導演,他們大都外國學成歸來,並在電視圈裡浸淫了一段時間,相繼投入影壇拍電影,每一位都獨當一面,都有自己的風格,電影是一齣賽新一齣,看得影迷眉飛色舞。那時候的香港電影除了是本地市民的一大娛樂外,更出口世界各地,跟當時的香港流行歌曲一樣,頗受不少外國人歡迎,尤其是亞洲地區,更可以說是全球華人的精神食糧,不可或缺。
幾年前曾陪幾位國內客戶到美國考察觀光,參加了一個由加拿大多倫多始發的當地華人旅行團。我們的旅程從紐約開始,導遊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小姐,當旅遊車駛經曼哈頓唐人街時,她說再轉一個街口就是璇宮大酒樓了,一時狐疑為何要介紹這酒樓,因又不在紐約吃中午飯,後來導遊小姐問,你們記不記得[秋天的童話]裡周潤發所扮演的船頭尺,戲中他工作的中國餐館就是這家璇宮大酒樓了,車上各人發出一陣笑聲,只是同行的大陸客人卻毫無頭緒是什麽一回事。
[秋天的童話]是夫妻檔的作品,張婉婷導演,羅啟銳編劇,二人好像是在紐約唸電影的,他們第一齣作品叫[非法移民],也是以紐約唐人街為背景,演出者全是業餘演員,增加真實感,也有紀録片的質感。本片好像是他們第二部作品,前幾年曾有過什麽過去百年還是八十年代香港電影評選,[秋天的童話]名列前矛,已是香港電影經典中的經典。電影主演者除了周潤發,還有鍾楚紅和陳百强,鍾已息影而陳又離世多年,如此陣容真可說是今生不再了。對璇宮大酒樓沒印象,但戲中船頭尺他們唐人街一大夥的[中國同學會]的會歌,[你阿媽大減價,益你阿爸],卻是睡着了也會笑醒的。
戲中船頭尺有情有義,卻是一讀書不多的粗人,語言粗鄙,編劇的對白也切合他身份,滿口的[仆街]、[懶靼],二十年前看電影的觀眾並不覺得有所冒犯,但二十年後的今日香港卻不能容忍如此鄙俗言語,認定為不雅,在電視上放映必須刪剪,電視台不敢抗爭。保守如斯,香港究竟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這究竟是大多數香港人普遍的道德標準,還只是一小撮極保守人士欲强加諸香港的枷鎖?
那時王家衞導演的電影,好像有幾齣都是在金鴻基看的,如[阿飛正傳]、[重慶森林]、[東邪西毒],但其實並不太喜歡他的作品。王的電影好像並不着重劇情、情節,只專注於風格、氣氛,有的時候甚至懷疑他的電影其實沒有固定的劇本,只是興之所至地隨意拍了很多片斷,接着後期製作時東剪西剪地拼湊,竟也成就了一齣風格獨特的電影,據說[花樣年華]就是這樣拍出來的。然而就像導演長年戴了黑色墨鏡一樣,很多時候真的很難捉摸他真正的意思是什麽,看不明白之餘,還是一種耐性的煎熬及考驗。記得去看[東邪西毒]是九點半,戲院內觀眾寥寥無幾,電影全是當時得令的大明星,但人人似面目模糊看不清楚,電影遠赴陝西北部黃土地拍攝,故很多時候銀幕上都是黃澄澄一大片,好像人物與人物之間都沒啥交流,只一個一個獨自喃喃自語,偶而一兩個鏡頭構圖頗奇特,揮劍斬水濺起半圓形的水花,好容易看完全場,卻也惹得某一兩個觀眾口裡的髒話四濺。
但這也是創意,百花百賣,王導演的歐美知音還真不少,每回新片上映,都成為中外影壇焦點,他第一部到好萊塢拍的[藍莓夜]是本屆康城影展的開幕影片,但據說觀眾看後評價似不太高。八十年代的香港創意無限,反映在電影上就是一個蓬勃的行業,影片一部接一部,故每回看電影總要準時入場,怕錯過了開場時的下期及不日放映影片的精華片斷,不值。不知是否因為社會日趨保守,桎梏了創意,影業不斷走下坡,最終成為眼下的有一部沒一部的青黃不接,致使鍾情港片的影痴及從業者,幾三餐不繼,最後意興闌珊,只能緬懷過去光影的流金歲月。
或許金鴻基戲院讓路給教會正標誌着一個時代的結束,從此光影的童話不再,秋天過後,竟是綿綿無了期的寒冬;別了八十年代的花樣年華,流竄於禁忌處處的保守森林,這是東邪的不雅,那是西毒的淫褻,通通非法,香港這阿飛終也成了遙遠的傳說。
Monday, June 04,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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