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07, 2006

今宵別夢寒

今年是上海交通大學創立110周年,上海方面大肆慶祝,當地黨政領導包括江澤民也親身祝賀,媒體大量報導,吹捧大學是中國炮彈的搖籃,一些名人如孫中山、錢學森等,與它都有頗深的淵源云云。照講110周年並不是甚麽特別的日子,如今大做文章的慶祝,背後似另有目的,是不是想跟北京比高下、與北大清華各別苗頭,抑或是兩股政治力量在暗地裡較勁?耐人尋味。

其中一項慶祝活動是綜合晚會,由電視轉播,各主持人少不了肆意吹噓交通大學的各項第一、成就纍纍。晚會裡有一環節據說是大學的教職及家屬人員組成的合唱團演唱一些老歌,曲目中竟然有這一首: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壼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人生難得是歡聚
惟有別離多

主唱的是一年約十一、二歲的女孩,歌聲是那種有點清尖的童音,副歌則由十多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合唱,她們穿著曳地長裙,台風是那種合唱團慣見的輕度搖左擺右,臉帶笑意,然而所唱的卻是一首令人傷感的離別曲 --- 送別,似有點格格不入。但不知怎的,聽着聽着,眼眶竟不自覺地滾下淚來,流過臉頰也不想用手去揩抺,有種莫名的快慰和感傷。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在看電影[城南舊事],電影裡這首歌其實是一首小學畢業驪歌,歌曲雖然唱出人生聚散的無奈,但作為小學畢業歌是否太沉重了點? 電影主角是一位小女孩(應該是作者林海音自己吧),在她小學畢業的那一年,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碰到或發生了一些她不解的事情,這些事卻又是成長的一部份,使她窺看了人生的悲歡離合,從而為自己即將啟航的世途長征作好準備。她不明白家中女傭人為何最終還要跟那不長進的丈夫回鄉去,漠然坐在由她男人拉着的驢子上,在自己疑惑的眼神中慢慢走遠;她不明白人人喊打的大賊會說:小妹妹我喜歡你,被抓了,路過身邊還向自己眨眼微笑;她更不明白父親為何突然有重病,最後還永遠離開了自己,雖然他說他很放心,因為妳已長大了。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城南,北京的城南是那些地方呢? 沒有深究書中具體是說哪裡,但我想可能是崇文門、宣武門等地區吧。我也愛這城南。

許多年前還在念書的時候,第一次獨自出門坐火車到北京,住宿的地方即在城南,宣武門飯店(現已改名越秀大酒店),三人房、沒間隔的公共洗浴間,跟比自己大七歲的萍水相逢旅伴一起去洗浴間洗澡,他說他在加拿大大學很習慣這樣開敞式大夥兒一塊洗澡,硬着頭皮戰戰兢兢地跟着,熱水煙霧繚繞,可能剛好朦朧了那份羞怯、青澀、尷尬。幾天後分道揚鑣,他與他同行女友一大早先行離開,關上門前說再見的時候,我剛睡醒還躺在床上,關上門後竟有難言的失落,被褥下的套弄發洩,一灘的虛脫似是充實共遊後必然的低潮。

天之涯,海之角,知角半零落。

現在工作需要經常要到北京,公司辦公室就在崇文門地鐵站附近,住的飯店也在這裡,徒步上下班避開京城似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塞車,倒也舒適方便。這一區也很熱鬧,新世界商場、超市經常人山人海,其實東西並不便宜,但生意卻火得不得了,好像錢都花不完似的,令這港客也有點自慚形穢。除商場外,戲院、書店、星巴克、各種飯館食肆烤鴨店,應有盡有,所以平時下班,我基本在這區走動,懶往他處遊逛。

晚上在地鐵站旁邊,龙其是煩熱的夏夜,有各種各樣的地攤、賣唱、乞丐,把人行道擠得有點走不動,還有一大班似是民工的群眾,坐在一角乘涼、聽唱,好一幅老北京天橋景象。而天橋就在城南,東富西貴南窮北賤,在城南生活的,好像從來都是生計艱苦的低下層民眾。只是林海音如夢回北京,她還能認出那熟悉的城南嗎?

[新北京,新奧運],整個北京城都沙塵滾滾,到處是工地,崇文門也不例外,為的是08年奧運的時候,北京要以一全新面貎與世界見面,高樓大廈、地鐵輕軌、康莊大道,舊時胡同合院只好黯然讓位。那天坐出租經過花市口回飯店,司機說他家過去就在這裡,為了市區重建,他們只好被拆遷搬到四五環外;看到原有的花市口戲院剛拆剩一道牆,散場[出口]二字仍清晰可見,司機不無感慨,他說小時候他們就在這戲院看樣板戲電影。

這裡過去有一家叫[大眾]的浴室,據說曾是頗有名氣的基場勝地,現在從酒店房間望去,其原先所在地是一偌大的工地,要建甚麽城中城、尊貴社區的,直是一派百業興旺的勁頭。當初走進深深胡同的踟躕忐忑,桑拿房內的相視輕握,黑暗休息室內的低吟蠕動,在北京並不蔚藍的灰濛天空下,原來最終只不過猶如眼前工地上黃泥大坑一般的空空,但甚麽時候慾望又會在心底極幽暗的一角滋長呢?

電影院沒有了,浴室不在了, 城南也變樣了,只是你我的舊事又從何記起?

一壼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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