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能

一大早媽媽便在廳中打電話, 打的卻是我的手機號, 拿着正在響的手機跟她說, 這是我的電話, 不用打了, 但她卻茫無頭緒, 似不知我在說什麽, 只奇怪電話打通了為何沒人聽。有時突然她會問, 阿仔好像很久沒來了, 便跟她說我就是阿仔呀, 她聽了也是一臉茫然, 似不明白我在說什麽; 或她暮黑腦海中某個微光暗角仍有阿仔這名字, 但阿仔是誰, 卻怎麽都記不起了, 她自己似也很懊惱, 很無奈。問她我叫什麽名, 她自己叫什麽名, 她眼神無助, 一口啞然說不出一個字。媽媽身體還算健壯, 洗衣洗碗的工作還搶着做, 但老人癡呆失憶似日益嚴重; 醫生說失憶不可逆轉, 只會日漸衰壞, 每天吃藥只想將這衰壞的過程盡量延緩而已。

據說正常人只用了腦袋百分之十的能量, 這百分之十也就創造了人類的演化歷史, 當今世界的所有一切, 精密科技、高深學術、嚴謹制度, 都是端賴這百分之十而來的。而當一個人的記憶力日漸衰退, 或是這百分之十的腦能量正在慢慢收縮, 當收縮至零, 今生今世什麽再也記不起來, 與這世界就再沒有任何聯系, 整個人便會猶如飄浮空中, 踏不着實地, 只剩空洞眼神, 游魂無異。但如這百分之十的腦能量因某種原因而日漸增大, 百分二十、百分三十、百分五十…………, 甚至百分百, 那又如何呢?

電影中的露西本是平常女子, 只因誤交損友, 墮入黑幫勾當, 肚內被殖入整包的特別物質, 誰知柔弱女子被匪徒拳打腳踢, 肚內包裹破裂, 特別物質便在體內四散流竄, 從而令身體發生莫名的變化。這特別物質據說是孕婦供給胎兒的主要元素, 但成人體內此等物質如有過量, 腦能量便會無限增大, 一增大, 許多超能力便會隨之而來, 露西便也成為超能煞姬, 一女當關, 萬夫莫敵。

腦能量增多, 人的記憶力也會變得強大, 從而記得人類如何從盤古初開, 由一隻在河邊以手勺水而喝的猿猴, 如何走過蠻荒, 走過開化, 一路走至當今世紀。當中的足印、細節、起跌, 她都記得很清楚, 一絲不差。重看舊時路, 她似再次找到自己, 時間是唯一的度量單位, 一瞬千年, 頃刻消失, 她可以為這人世做些什麽呢? 教授說, 可以將所知所識留一個記錄, 傳承下來。

曾在曼谷一佛寺學習禪修。坐禪很難, 盤腿而坐, 時間一久雙腿會痠痛, 而閉眼冥想, 思緒卻不受控制, 想東想西, 漫無邊際。教禪修的是一位年輕和尚, 他說已當了兩年出家人, 過去是一位空中少爺, 經常飛來飛去。現在他每天坐禪, 一坐起碼兩個小時, 呆如木雞, 專注非常, 不覺任何痠痛, 而且還能記得自己的一動一靜, 每一動作的前後次序都記得很清楚, 就像一卷連環片子在腦中搬演, 一點不差。自己怎麽都到不了那境界, 不知禪修得法, 腦能量是否也會增多增大?

看過一本書叫[僧侶與哲學家], 是兩父子的對話記錄, 父親是哲學家, 兒子則是住在深山的佛教僧侶, 父子難得一聚, 兒為父講解佛學的精髓點滴。當中說到人的一生有限, 但又如何可不朽永恒? 兒子說, 可想像一排連綿無盡的燭光, 每一燭光即為一個人, 一個一個排列起來即成一線無止境的不滅之光, 當可永恒不朽。人可留下一點燭光, 每人一點, 一點一點, 便可在時間的長河裡無限地傳承下去。當露西的腦能量用到百分百的時候, 她隨即灰飛煙滅, 軀體上不留一絲痕跡, 什麽都沒有, 而她的一切只凝聚在一塊電腦晶片上, 以傳後世。人走了, 卻又無處不在, 人生有限, 時間無盡。

不望超能, 只想某個瞬間, 媽媽還會記起我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