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anuary 27, 2013

一代宗師

電影長兩個多小時, 幸而並沒有令人看得昏昏欲睡, 當中情節及其來龍去脈基本看得明白, 獨白片斷適可而止, 沒像過去的沒完沒了, 葉問雨夜中以一敵眾的打鬥的場面也拍得水血交融, 頗是悅目。但整齣戲的基調一如既往, 就像導演過去的作品, 其實非常靜態, 靜得有時就像一張畫, 有人說是一張華麗的壁畫: 金樓中男女主角面對面坐在長桌前, 後面簇擁着站態各異身著旗袍的妓女, 昏濃燈光下, 大家都一動不動的。一動不動的還有經常流連在人物身上的特寫鏡頭, 沒有推移, 只看到極少的局部場景, 難窺全豹。[花樣年華]似也是這樣的特寫鏡頭居多, 當時想或是五六十年代的景物在香港已買少見少, 導演為了營進那已逝的氛圍, 為免穿崩, 只好避重就輕把鏡頭留在主角身上, 盡量少拍周遭環境了。

整齣戲令人眼前一亮, 最好看的畫面是那五十年代的香港街景, 黑白灰濛, 粒子粗糙, 應是採自一些老舊電影或什麽檔案紀錄吧, 但那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卻是由衷的親切, 只嫌此等畫面稍縱即逝, 太少了。有人說這電影是有關民國時代的武林, 南北功夫惺惺相惜, 只是日本侵略, 國共內戰(戲中沒提及), 功夫失去武林, 時勢使然, 各派宗師最終似都流落南海邊垂的一個小海港, 沒有成為面子, 或都在這借來的地方默默成為裡子。香港, 或也是導演的情懷所在, 尤其是那五六十年代的香港, 而這戲就是他再一次的情懷抒發。

宗師們到了香港殖民地, 逃過了北邊的政治紛擾和災禍, 在此安身立命, 為生計各自努力, 有開武館, 有開醫館, 也有開上海理髮館。小小香江曾經卧虎藏龍, 各行各派的宗師或有意無意地在此傳承畢生功夫, 為短暫而豐饒的民國留一點命脈, 散發一點芬芳餘韻。從來沒想過上海理髮店裡會有一代宗師操(剪)刀座鎮, 只記得小時候去的那家理髮店開在二樓, 裡面工作的人很多, 除了負責剪髮的, 還有專門負責洗頭吹頭, 那時都是先剪後洗, 沒有什麽特別的仰椅裝置, 只坐在圓櫈上, 俯頭閉眼面向洗手盆, 師傅在上用花灑沖洗, 洗頭水從臉上兩頰流過, 洗完後整張臉都是濕的。洗完後, 師傅便用毛巾為你擦乾頭髮; 記憶中那師傅個子不高, 身材短橫, 很是健壯, 穿起那短袖白衫制服, 似有點窄脹的感覺。他擦乾頭髮非常用力, 那種力是大而不猛, 隱約中又有點陰柔, 頭顱受力, 一點都不覺得痛, 而是恰到好處的舒服非常, 那時不曉得什麽是按摩, 但那師傅可能是精於此道, 身懷某種功夫秘技, 更識頭頂各個穴位, 擦乾頭髮同時也施以指壓或什麽獨門絶技吧。他在用力擦乾頭髮時, 斜視瞥見他臂上那結實的二頭肌, 賁張賁張的, 真是孔武有力, 歷久難忘。

導演對那五六十年代的香港, 應也是歷久難忘; 戲中人說:念念不忘, 必有回響。對那逝去年代念念不忘的人, 應不止導演一人, 黑暗中台下觀眾或也在心裡說, 但願自己也能留在那屬於自己的年代歲月裡。我們都成不了一代宗師, 但都希望那念念不忘的年代還有回來的一天, 可能嗎?

天涯漂泊, 奉天路遠, 那千年古寺或已頽落, 寺內佛像尊尊, 身軀斑駁, 臉容慈穆, 仍不時縈繞在心, 念念不能忘。外邊無論時勢若何, 進到寺內, 便是一片坦然和安靜; 心中或曾經有過誰都不重要, 亦不犯法, 此刻心事了了, 盡然都已塞進時間的空隙, 花樣年華已過, 就像當初遙遠的吳哥窟, 終究會湮沒在森森的時空裡。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