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21, 2012

歌裡有我

台北龍山寺對面有一連接捷運站的地下商場, 有兩層, 但遊人卻不是很多, 尤其是一個突然下起特大雷雨的星期天下午, 更可說是門堪羅雀。龍山寺香火鼎盛, 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突然下起大雨, 雷電交加, 參拜完畢的信眾只好耐心擠站在寺廟門口等雨停, 別無他法。差不多有一個小時, 雨才下得比較小一點, 急忙跑到對面商場去, 以防再下起大雨時, 可搭乘捷運回飯店。

商場樓梯上坐了幾個上年紀的伯伯, 街坊裝束, 想是住本區的, 但看似百無聊賴, 不知是在等雨停還是什麽。走到地下一層, 感覺空蕩蕩的, 人影稀少, 商場裡也沒什麽賣東西的商店, 但卻有好多家算命問卜的店舖, 也兼售一些擺設風水用的器具, 卻沒見幾個僱客。坐扶手電梯往地下二層, 陡然變得人聲興旺, 原來遊人全集中在這一層; 這一層也沒有什麽商店, 偶而有一兩家賣肉燥飯魚丸湯炒米粉等普通小吃, 其餘似全是歌壇茶座, 一時間絲竹齊鳴, 歌聲此起彼落, 好不熱鬧。其中有一兩家佔地特別大, 歌台下面全放滿桌椅, 密密麻麻坐滿了人, 還有不少人站在茶座外的商場通道上觀看, 真有點水洩不通。這些坐着或站着的觀眾看樣子全是上了六十的年長男女, 男的衣著可能較隨便, 但一些女的卻很講究似的, 鮮麗衣裙高跟鞋, 臉上胭脂粧抹, 一點都不馬虎。坐在場內估計要付費, 有茶水硬果小吃招待, 但卻不知消費是怎樣計算的。

歌台上有四人樂隊現場伴奏, 唱歌的是一位看似四五十歲的女歌手, 束胸的緊身白裙, 裙擺散開如傘, 臉上掛着濃粧, 頸上戴着珍珠鍊, 腳踏四寸高跟鞋, 一副隆重的登台裝扮, 一點都不欺場。她唱着節奏分明的台語歌, 一拍一拍很有勁度, 台下有七八個觀眾早已橫排一線在跳舞, 幾乎都是女的, 只有一兩個男的, 其中一男似在領跳, 其他的全部動作一致跟着手舞足蹈, 配合輕重分明的音樂節奏, 也挺好看, 而舞者更是自我陶醉不已。歌者唱到一大半便走到台下滿場跑, 一時在茶座內一時走到商場通道上, 不停向觀眾說謝謝, 謝謝。

走到隔壁一家規模較小的茶座, 只見台上站着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 左手拿着咪高峰, 右手拄着一拐杖, 正全神貫注地唱着一首悠怨的台語歌, 濃重的男音跌宕有致, 像在訴說一些難以釋懷的過往情事, 自醉自傷在歌聲裡, 頗有幾分日本演歌的況味。歌唱完畢, 台下觀眾雖不多但也響起一陣掌聲鼓勵鼓勵, 歌者看似很滿足, 然後從褲袋裡掏出一張百元台幣放進台邊一個玻璃缸裡, 或是給茶座的小費。

同樣的歌壇景象, 有一年某個星期天下午也曾在曼谷唐人街一商場內碰到過。外面烈日當空, 躲進空調商場涼一涼, 走到某個角落, 只見台上有一穿著大紅大綠衣裙的女人在唱歌, 看似四五十歲, 也是一副登台的裝扮, 唱的是鄧麗君的首本名曲如小城故事甜蜜蜜; 台下觀眾不太多, 盡是六七十歲的老頭, 他們眼神空茫, 不知是冷熱空氣在眼眶內相遇成霜, 或是年月流走無聲而變得迷惘, 此刻在異國聽到鄉音老歌或是人生逆旅的一帖清涼劑, 好抒解一下酷熱難耐的鄉愁。偶爾有人拿着一束塑料花走到台前獻給歌者, 歌者接過花束, 微笑說謝謝, 隨即把花遞給助手, 助手將之拿到旁邊一長桌上, 桌上也已有好幾束塑料花, 每束標價一百匹。獻花表示對歌者的欣賞, 欣賞可循環再用, 鄧麗君那些溫婉的歌, 也將唱至天荒地老, 長留離鄉人的心中, 是天涯孤客永恒的慰藉。

龍山寺這邊應算是老區, 以前叫艋舺, 現叫萬華, 住的居民或以上年紀的比較多。星期天這些長者男女或抛下日常雜務, 暫忘家中兒孫, 特意跑到這地下二層的商場裡, 沉醉在一些或他們年輕時流行的老歌曲, 既唱且跳, 旁若無人, 重拾自己心中的那些年; 人老歌老心不老, 只因悠揚樂歌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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