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22, 2010

早安憂鬱

清晨五六點,廳裡便傳來木塊掉地的聲音,清脆冷洌,一聲比一聲急促,頗擾人清夢。被這熟悉的聲音吵醒,知道又是媽媽在投擲聖杯,在向神明詢問何事了;打開房門,看見她睡衣稀鬆裹身,花白短直的頭髮有點蓬亂,眼神惺忪朦朧,還沒裝上假牙,下顎癟陷,一臉的愁苦,拿着一對小船般的木聖杯在廰中觀音像前順時針比劃兩圈,口中喃喃自語,便彎身將聖杯抛擲地上,一陣清冷的聲音便猶如秋冬清晨的冷空氣彌漫周遭,令人不安,幸虧樓上樓下沒人投訴。

問媽何事,她總欲言又止,只說渾身不舒服,很辛苦,怕是再也好不了了。問她哪裡不舒服,又答不出個所以然,是頭痛嗎?不是;是胸口痛嗎?不是;是肚子痛嗎?也搖頭,是便秘?有點,肛門小腹有股漲感覺嗎?沒有。她說她就是自己講不出究竟哪裡不舒服,着我要帶她去看醫生,答好,她似有點如釋重負,隨又說不知為何整晚口乾得厲害,那你有起來喝水嗎?有,現在呢?好一點了。

上完廁所梳洗後出來,見媽媽好像又沒事了,臉上有了點笑容,可能會站在窗口看街上陸續熙攘的上班人和車,也問你今天禮拜幾要上班嗎,要上班就要快點出門,也沒提要去看醫生了,有時隔一段較長的時間,如下午或晚上,問她有需要去看醫生嗎,她卻會說身體沒事看什麽醫生。

這樣的情景這一年來時有發生,有時還連續兩三個早上,或是一種情緒病,但心想媽媽這種情況是否與我有關,因有時在她早上的憂鬱裡,弓身坐在矮凳上,垂頭喪氣的會說,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你再不找個人作伴,怎麽辦呀?我總若無其事地安慰她,不要左想右想了,待會我早點回來,我們去地鐵站旁邊的酒樓喝下午茶好嗎,好,媽臉上又有了紅潤笑意,我心也就舒暢了點。

年邁的媽媽仍聲如洪鐘,尤其是講電話的時候,不知道是耳朵已經有點偏聽之故,還是她中氣就是那麽好,有一回坐車,的士司機說老人家說話中氣十足,是身體康健的表現。也愛做家務,洗衣機買了多年一直沒用,她喜歡手洗;煮飯煲湯有時會忘了熄火,而令鍋中水乾或煮湯沸瀉爐頭,但現在才發現媽媽做飯煮菜原來效率很高,三菜一湯沒一會就弄好了,可吃晚飯了。媽媽過去曾經在街上跌倒過兩回,或是猶有餘悸,心中陰影揮之不去,她現在不敢自己一個人上街去了,如沒人陪的話,她只能一個人在家中呆坐看電視打嗑睡,一到固定鐘點便會打電話,問你什麽時候還不回家呀。

牽着媽媽的手到街上去,去喝茶吃飯,去買菜購物,到處走走逛逛,也是一種實在的生活;甘草演員羅蘭曾說,並不是我們在陪媽媽,而是媽媽在陪我們,謝謝媽媽。只是偶爾清晨的擲杯聲,令你夢中醒來,卻總帶着難以釋懷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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