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ugust 04, 2009

走城記

想去看[二十四城記],希望可以重拾八十年代看中國電影的那種鍾情感覺。

有人說八十年代的中國電影之所以好看,乃因當時主政的領導人相對開放,社會上便有一種自由活潑的風氣和氛圍,電影創作上也有了各種新的意念和題材,有關當局的思想拑制好像不太大,故此珠玉紛呈,各家爭鳴,一派創意興旺的景象。但八九六四後,政府收緊思想控制,没了自由,電影也就不怎麽好看了。

半個世紀前,從東北瀋陽到西南成都建設軍工廠,家眷同行浩浩蕩蕩,嚴如行軍的長征,據說一共在路上走了半個月有多。他們從瀋陽出發,遼東半島向南走,途中或經過海城、營口、熊岳,到了大連,興緻好的,或趁還沒開船,乘機到半島的極南端旅順軍港遊玩一下。然後從大連坐船,走過渤海、走過黃海東海,到了上海;再從上海乘船溯長江而上,經過武漢、宜昌,進入三峽,所看到的景象,跟杜甫、跟蘇軾從蜀地沿江而下所目睹的是否一樣?無邊的落木,滾滾的長江,巫山巫峽氣蕭森?船靠停在奉節,大家都到岸上走走透透氣,詎料她三歲的兒子竟然在這裡走失了,後來一直都沒找着,就那麽上岸一會兒,真的悔不當初,汽笛響鳴船要開了,軍紀嚴明,人就如工廠的一顆螺絲釘,也不容你多留一刻尋找親兒。船最後到了重慶,下了船再由陸路到成都。

重慶與成都之間隔着崇山峻嶺,在沒有高速的時代,汽車要盤山而上再盤山而下,到天府之國的路一點都不平坦好走;這樣的路我走過一回,但恍如夢中。那次要到重慶,重慶大霧不能降飛機,只好停在成都,深夜十一點,航空公司安排大巴送旅客去重慶,上了車,山路漆黑或也崎嶇,上上下下恍恍惚惚,翌晨六七時濃霧中終於到了重慶,惺忪中猶如夢中歸來。

別了上海的父母兄弟姐妹,在如花的年代毅然奔赴大西南,到了成都軍工廠當質檢工,也有如花的容貎,一度還是廠花哩。如今年逾半百,孑然一身,有時跟老工友唱唱吳劇越戲,在林黛玉的唱詞中,把如花的年代和自己也一併埋進芳塚裡,啊,今日葬花知是誰。樓房獨居,冰箱頂上的電視機放着電影[小花],她也叫小花,小花就是她,只是時光飛逝,青春不再,如今或只能藉着暗室中的光影緬懷那如花的時空了。

那二十六七的女孩站在窗前,說起看到媽媽在工廠幹得蓬頭垢面的樣子,她不禁悲從中來,她要憑自己的本事和努力賺很多很多錢,在二十四城樓盤裡買一單位給媽媽住,她不要當什麽國家的螺絲釘,這個世界都已變樣了,但她卻哭了,哭得那麽傷心,是因為這照顧員工生老病死儼如一國的大型國營企業的倒閉,抑或是因為那以當螺絲釘為榮的年代的消逝?

窗外高廈林立,一片欣欣向榮的興旺景象,但成都的天空卻是一貫的灰濛濛,在凝定的鏡頭下,天色更越來越暗、越來越暗;或許,崛起的大國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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