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February 21, 2008

關山難越 誰悲失路之人

這個月英航的空中影院有李安專輯,選放他四齣電影, 其中有為他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榮譽的[斷背山]. 在黑暗的機艙裡重看這電影, 沒有中文字幕, 戲中牛仔濃重口音的對白聽得不很清楚, 但觸動仍在, 看到Jack和Ennis在斷背山頭帳幕內相濡以沫的情境, 更有點心動難抑之感.

上週末去看[斷背山],開場前十分鐘臨場買到最後一張票,是銀幕前第二排中間靠走道的座位。不知道是否離銀幕太近,而且全場滿座,渺無人煙的斷背山頭竟有點嘻笑喧嘩,峯巒山勢似也有所變形,感動好像不太深。上回曾為Oliver Twist的一句話難忍眼眶淚水,He has been kind to me. 是的,這人是壞事做盡的老賊頭,應關進監獄,但在我孤雛無依時他曾收留我對我好,為什麽茫茫人海,會有人曾那麽真摯的對我好? 這次Jack Twist也想心愛的人能永遠對他好,相宿相棲,無奈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千山我獨行的人卻沒有太多的感受。

月前在網上看小說,印象最深的是兩個年輕牛仔一個在山上一個在營地,一回夜幕低垂,在山上的那位看到遠遠營地上的一丁點火光,心有所思,閃爍不定,未能言喻。電影也有這一幕,只見Jack坐在山上,深情呆呆地看着山下的那點微弱的紅光,山谷無語,那搖晃的火光似是他心底深處的冀盼,一生的追求。很多時候鼓勵我們積極面對生活,可能就是曾幾何時你看到了遠處的一點光,希望那道光能為自己生命發熱發亮,瀟灑走一回後可以不枉此生。

電影中Jack兩次吹口琴,鏡頭好像都看不到口琴,都隱沒在他緊貼口邊的碩大手裡,但熟悉的琴聲令人有說不出的親切。口琴可能是孤獨者的樂器。放一隻口琴在口袋裡,走遍大江南北天涯海角,寂寞時拿出來肆意吹兩口,你並不一定需要懂得如何吹奏,只要隨意吹下去吸上來,即會是一道一道混雜和音,要什麽節奏,就放任地長、短、跳、拉地吹吸,即可抒發內心,況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首歌,何妨讓山谷與你共唱。如在四野無人的夜晚,憂怨的琴聲卻會使人潜然落淚,[夜已深,午夜夢廻苦追尋……..]但電影中Jack吹奏的是快樂的心聲、甜美的時光、群山的呼喚。

四年後重逢,情不自禁地將對方緊緊擁抱,有多大力就多大力,彼此角力,勢均力敵,只想把你扯擁到我這邊,讓心頂貼着心,中間沒有一絲兒空隙,呼吸也有點急促,只想你知道在山上的摔交翻滾還要繼續下去。有另外兩個心也曾午夜夢魘驚醒,在床上這樣緊緊相擁過,竟抱成一生一世的傳奇,在斷背的雪山高原上。沒有人擁抱的時候,你會做什麽? 或會像Jack一様,在心魔驅使下到墨西哥邊境,與陌生人一起走向黑暗中,暫別那紅光,讓黑暗緊緊把你圍擁吞噬,享受片刻的充實,把落寞留給明朝,虛空的虛空。

女兒想搬離後父家,要求與爸爸一起住,爸爸卻推說收入不穩定,自己可能朝不保夕,沒能力給你一個安穩的家,女兒失落地表示理解。經濟不穩定也是實情,但更深的原因可能是一旦沒有了家庭覊絆,做什麽都只對自己負責,不需要顧忌別人(包括身邊親人)的感受、想法、處境,我行我素,似是一種大解脫,再也回不去了。從此親人變成朋友,親情只是定期的見面、每逢佳節的圍桌飲食,總希望大家各自不會有所要求。因為自知不能盡到世俗的責任,惟有敬而遠之,不向別人解釋什麽,也不需要別人明白我。獨自住在曠野,風沙為鄰,與心中的斷背山互訴衷曲。這究竟是自私還是自我?抑或是心中的那道關山藩籬越不過?

可能是愛到深處原是痛,Jack在山中湖邊歇斯底里地呼喊,抱怨每年只能到這斷背山頭縱情釋放愛慾兩三回,而且大都在寒冷的季節裡。猛然驚覺自己也有一座斷背山,每年也都要去兩三回。山在哪裡? 在曼谷、東京、台北、巴黎、布拉格、維也納、阿姆斯特丹,在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其實平常也沒啥朋友,但在沒人認識的完全陌生國度,臉上鬍髭可肆意滋長,心底慾望也不需要特別壓抑,坦開心胸卻不放縱,尋回山上真正的自己。

有時也想像Ennis一様,一個人獨自住在曠野,風吹沙中轉,斗室天地闊,雖沒有層掛雙貼的衣衫,但我與我飛翔,I swear. 一個人在途上,路上或許盡是萍水他鄉的過客,可會寂寞? 我不寂寞,因老早以前已知道:

苦悶的時候,不要懊惱,
應學習「往心內奔馳」的好,
我們原是個體的存在,
生命更是孤獨地到老。

現實中飾演Ennis的年輕演員日前因服食過量藥物, 魂歸紐約,葬禮在其出生地柏斯海邊舉行; 電影中Jack希望自己的骨灰能灑在魂牽夢縈的斷背山上, 兩老不知山在何處, 但媽媽欲說還休的眼神,似已明白箇中因由.

是的, 媽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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