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10, 2022

有人

本是其貎不揚的一齣小本製作, 不是名導演作品, 沒有大明星演出, 講的是大西北農民的故事, 開始好像沒什麽觀眾, 那知口碑慢慢傳開, 票房後勁凌厲, 居然過了億。不知怎的竟惹起官方注意, 不旋踵便被勒令要下畫, 不能在戲院放映了。這樣一道文化新聞, 香港也看到, 一些影評人也介紹, 說導演1983年生, 40歲不到, 北京電影學院畢業, 迄今已有五六齣作品, 題材似都圍繞他出生的甘肅鄉村, 說的大多是是農民與土地的故事, 或是廿一世紀新的黃土地。

電影現不能在大陸戲院公開放映, 有心人把它放上網上平台, 免費供人觀看, 有留言說, 電影我先看了, 將來有機會再上戲院, 我再真金白銀補票吧。自己也看了, 不知在由治入興的新香港, 這樣有爭議的大陸電影, 還能在戲院公開上映嗎? 本地製作的電影, 它看得緊緊, 動輒禁映不是新鮮事。

導演生於八十年代, 其作品竟也有八十年化中國電影的風味, 冷靜不吵, 娓娓道來, 不疾不燥, 令人看得很舒服, 也很感動。 一個中年莊稼漢子, 父母雙兄已逝, 相依為命的是一頭驢子, 在乾罕的黃土大地種粟養禽, 不知是否樂天, 卻很知命似的, 說一顆種子落在土裡卻發不了芽, 早早夭折, 也是一種命定, 無需婉惜; 生活上似也沒什麽奢盼, 但能凡事不求人不欠人就好, 隨命而生, 隨遇而安。

一些或是堂兄弟的親戚給他介紹婚事, 他似可有可無, 也沒太大抗拒, 最終也接受, 算是成了家, 其實也沒有什麽鋪張儀式, 只是兩人到照相館拍了張照。相中看不出情投意合, 兩顆頭顱左右斜分, 臉上沒有笑容, 眼神隱含疑慮。女方並不是個健全人, 似患方什麽失禁症, 有事沒事會尿上一床一櫈, 手腳也遲緩不利索, 在娘家經常被兄嫂打罵。一開始要跟一素未謀面的人相處或也別扭, 但他不嫌棄身邊人的不健全, 慢慢地竟也情愫油生, 或是社會最低階層的兩口子, 從此相依為命, 共同面對生活的厄困喜樂。

不知是繾綣愛情, 還是以濡相沫, 兩人似成了對方不可或缺的人; 女的說她從來沒想過今生今世會有真正疼自己的人, 還有了自己的家。村裡的閒話婆娘也說, 想不到這失禁的瘟星實比我們幸福, 因她有人疼, 有人當她寶。男的是戆厚人, 除了種田, 還會製泥磚造房子, 也不時給人利用佔便宜, 他似都不介懷。有時畫面只兩口子在說事, 那知鏡頭一轉, 原來整個屋子全是人, 全是同鄉的官民, 運用民眾在向你施壓, 要你無償為一個專門坑人的得病地主或什麽捐血, 因不幸地只你血型對口, 猶如一頭給狎玩待宰的熊貓。也許鏡頭就是當今中國, 個人沒有私隱, 連血型也早已存檔, 想不問世事躲得遠遠的也不行, 不想做的事都會有群眾的壓力把你打垮就範。

片中另一主角應是那隻驢子, 面相和馴, 不慍不燥, 安靜無聲, 從不嘶叫, 默默工作, 載重拖車耕犁, 任勞任怨, 永不言倦; 沒工作栓在一旁吃喝, 似已非常滿足。沒有這驢子, 男主角或什麽都做不了, 他們相得益彰, 人畜有情, 性格相若, 宛如家人。大雪紛飛, 夕照河畔, 沙漠回眸, 鏡頭裡如沒有那隻驢, 電影美學和故事, 肯定會失色不少。

那天他工作晚回, 患感冒的她撐着身體到村口溝邊等他, 那知坐久了, 一起身頭暈便掉進溝裡去, 溝裡水大, 最終淹沒, 回生乏術, 他傷心欲絕, 一時間竟似萬念俱灰, 把家裡的儲糧賣了, 欠人的錢和雞蛋還了, 把多年工作伙驢放生了, 對着老婆從婚照放大的遺照, 吃了個他們倆從雞蛋孵小雞開始養大的母雞下的蛋, 似很安穩的睡去了。

結了婚造了房子, 孝順的他都帶着妻子到父母兄長墓前燒金銀衣紙, 跟逝去的親人訴說他現在的美好。兩個兄長一叫有金, 一叫有銀, 而他自己叫有鐵, 誰知什麽物質或亦虛空, 原來最重要的是要有人, 有人作伴, 生命或才有意義, 伴走了, 一切頓成虛空, 了無生趣。

推土機一碰, 那泥造的房子一下子便散塌了, 那驢子或也知道主人走了, 也回來多看一眼, 依依不去。從此天地一驢, 獨自去來, 自生自滅, 無人聞問。

大地無望, 隱入煙塵, 人不長久, 命裡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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