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anuary 20, 2019

永恒

電影中的色彩非常梵高, 明亮的黃色, 清淡的藍色, 厚重的綠色, 彷彿來自梵高拮据的調色板; 還有隨着鏡頭走進麥田、樹林、河邊、平野、殘葵, 走進梵高作畫的大自然道場, 一切都似曾相識。電影據說很大部份取材自梵高信札; 他除了作畫, 更是一寫信能手, 給弟弟、給家人、給朋友, 寫下了汗牛充棟的信件, 信中他講繪畫、講色彩、講追求、講疾病, 從中發掘, 應可掘出一個更真實的梵高。

電影以梵高居住於法國南部Arles的那段時期為主, 他搬進黃房子, 村民覺得他古怪欺凌他, 高更來Arles跟他一齊起居作畫又離開, 他割下耳朵, 住進St. Remy精神病院, 回巴黎郊區居住, 中槍兩日後死亡, 結束37年潦倒一生。原先以為電影會有很多Arles實景, 但事與願違, 連驚鴻一瞥也沒見着, 頗是失望。反而有St. Remy那座精神病院的主門口, 而一眾腦空空病人著白衣列隊如游魂般行走的所在, 看似是梵高病房外的那個花園小院, 曾在院中樹下伫立, 默想一百年前梵高的身影, 光影交集, 一份淒愴不忍, 油然而生, 幾下淚來。

梵高割耳或是戲中主要事件, 他割下自己左耳, 將之交給妓院的一位女子, 要她轉交給高更。但割耳一事迄今仍是一個謎團, 梵高為何要自割耳朵, 是全隻割還是割部份, 用什麽利器割, 這事跟高更有何關係, 事過百年, 似仍撲朔迷離, 只知梵高堅持是他自割的。但有人研究耳朵或是被高更割下的, 切痕非常平整, 而高更精於劍擊, 梵高在某封信中, 曾寫到高更離開後他收拾他的東西, 看到其劍擊用品時, 字裡行間似有某種耐人尋味的反應。

曾經在飛機上看了一紀錄片, 有關一英國女子嘗試追查梵高割耳之謎, 她走訪Arles各有關人等及資料文獻, 最後追到美國三藩市一大學圖書館, 找到了一張當時為梵高診症醫生的手稿, 上面畫有梵高割下之耳的手圖, 証實基本整個左耳都被齊整地割了下來。電影中有一幕, 醫生叫梵高把包紮左耳傷口的紗布解下來, 醫生看了, 便在其信箋上畫了一左耳, 在整隻耳朵的邊沿畫一直綫代表割痕, 這圖或就是現在三藩市那大學收藏的那一張吧。

紀錄片也考証了一些情況, 妓院的那位女子只是負責清潔, 並非妓女, 她或去巴黎看病時跟梵高在醫院認識, 或聽她說Arles, 才搬來Arles的。割耳發生時, 梵高心情應該非常煩躁, 情緒極不穩定, 一來高更日漸出名想離開Arles, 二來弟弟快要結婚, 他或怕婚後弟弟不會像現時如此經濟上支持他, 往後生活或會有問題。片中指出梵高的焦慮也反映在其一幅畫裡, 這畫是一桌上靜物, 在右下角卻有一封信, 專家考証應是弟弟THEO寄來的, 時間上或就是通知婚事之時。電影中THEO結婚是在高更來Arles之前, 這點應該有誤, 與事實不符。

電影中有一大段梵高跟St. Remy精神病院的一位神父對話。神父問他為何要畫畫, 梵高說他只懂畫畫, 想以此謀生, 別的都不會; 他說父親是個牧師, 自己也曾想從事一些有關事奉神的工作, 但最終未能成事。神父拿一幅梵高畫作問, 那你畫的畫為何都那麽難看呢, 奇行怪狀的, Arles市民都很害怕, 都不想讓你回去了。梵高似引聖經說, 當初比拉多並不想殺死耶穌的, 而是那些民眾想耶穌死, 比拉多才迫於無奈下毒手; 他說耶穌死後也無人問聞, 要過了幾年才再被人說起, 從而得到世人尊崇。戲中梵高說, 我的畫或不是給當世民眾看的, 而是畫給未來知音看的, 由是當下便要承受如許艱辛苦楚。一個精神病者引經據典, 說得如此頭頭是道, 神父也不得不讓他離開精神病院了。但這段對話應是導演編劇自己的想像心聲, 梵高信札中好像從來沒有這種給未來知音的自況, 更沒有自比耶穌, 有的只是更多對從來未能賣出一幅畫而懊惱, 而失望, 而無助。

電影叫At Eternity’s Gate, 在永恒的門前, 據說梵高有一幅畫即以此命名, 畫一老翁坐在椅上, 雙手枕在膝上, 頭埋在雙手裡, 似很痛苦的樣子, 好像沒看過這幅畫, 但似能領略箇中含意, 通往永恒之門的那條路 或都是用痛苦鋪成的。也許梵高潦倒一生便是明証, 生前痛苦難耐, 誰想到卻是一條通往未來, 通往永恒之路, 多少隔代知音在茫茫前路恭迎他, 慕拜他。

永恒之門在哪? 或就在St. Remy的那道古樸大門, 柏樹參天, 只有不世瘋子才能飛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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