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20, 2015

安老

冬日清晨五六時, 天色仍黑未亮。突然聽到門鈴聲, 夢中醒來恍惚未消, 定神細聽有否妄聽, 四周靜寂, 但不一會門鈴又響, 為何這麽早便有人按鈴, 過去可從來沒有過的事。披上外套去開門, 先從防盜孔看門外是否真的有人, 果然有人, 是每天為大廈收集垃圾的清潔工; 門一開, 她便焦急地說, 你媽在樓下, 快去接她上來吧! 當下也沒細究為何如此, 趕緊隨之坐電梯下樓, 到了樓下大堂, 只見媽媽坐在一圓凳上, 層層疊疊的毛衣穿在身上, 燈光下竟有點襤褸的感覺。媽媽眼神迷茫, 咀巴癟陷, 一塊假牙拿在手裡, 見了我好像也不認得是何人, 但扶她坐電梯回家, 她似也乖乖跟着, 問她為何獨自到樓下來, 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一臉茫然無語。回到家, 問她另一塊假牙在哪, 她茫無頭緒, 似什麽意識都沒有, 也是無言以對。

把媽媽安頓在床, 跟她說天還沒亮, 再睡一會吧。 隨即又回到樓下找另一塊假牙, 清潔工說她幫媽放在褲袋裡, 有點半信半疑, 但一回樓摸一下媽的褲袋, 果然在袋裡。清潔工說, 她跟丈夫二人一早來工作, 一進樓便見你媽獨自一人, 問她何事也不說, 便著她趕緊回樓回家, 見她進了電梯便以為無事, 但後來又在十六樓梯間看到她, 不知她在電梯樓層間恍蕩了多久。媽究竟何時獨自開門外出, 我或睡得香濃, 一點都不察覺, 但據樓下麵包店的老闆娘說, 她見了我還打招呼, 問你不是賣麵包的嗎? 而五樓每天一早要去魚排工作的那位大哥也說, 他下樓一出電梯便見你媽在大堂, 不知在幹什麽。

後來回想, 之前晚上媽便有點異樣, 似很亢奮, 臉紅紅的好像睡不着, 在床躺下又起來好幾回, 煞有介事地說, 我們明天要去那裡呀, 你要走的時候一定要跟我說, 要給我跟着去啊。我只一味敷衍說好的好的, 你快點去睡吧, 很晚了。不知夜裡那幾個小時, 有老人痴呆症的媽媽, 腦裡的元素究竟發生什麽變化, 她可能又起來了好幾回, 可能在房門外叫過我, 卻無人回應; 外面天色仍黑, 她也不知是晨是昏, 心裡或急着要去不知哪裡的那裡, 怕我或已走了, 便獨自慌張開門離家去追趕吧。

清潔工說, 你媽年紀大, 又患老人痴呆症, 最好還是送她到安老院居住, 有人長時間看顧, 可防她獨自到外走失了, 或在家發生什麽意外。其實在媽媽痴呆失憶還不很嚴重時, 也曾帶她到附近幾家安老院參觀過, 問她到安老院住好不好, 她不置可否, 只似問又答地說, 住安老院每月要花很多錢吧, 後來也就不了了之。醫院有人問, 要照顧患痴呆的媽媽, 壓力一定很大很辛苦吧? 我說一點都不辛苦, 是真的, 因為媽媽飲食、洗澡、大小便等還能自理, 也還經常洗碗洗衣倒垃圾, 還會打我的電話, 問我何時回來呀; 帶她外出, 她會緊緊拉住你手, 不會亂走, 獨自在家也不會生火煮食, 所以一直都很放心。也怕她到安老院不習慣, 因為語言不通, 恐不能表達自己, 而且安老院定時的生活作息, 在家隨便慣了, 對她來講應也是個不小的難題。

但這天傍晚回家, 發現煤氣爐灶上有一煲煮熟的米飯, 但已冷卻, 一點都沒吃過, 完整無缺, 煤氣已熄, 沒嗅到任何煤氣味, 但煤氣爐卻好像還沒關好。 問媽為何煮飯, 她又是茫無頭緒, 說沒有啊我沒煮啊, 那是否有人來過呢, 她什麽都記不起, 沒能說出個所以然。當下心內暗驚, 如媽會開煤氣爐煮食, 那就麻煩了, 因開了火, 不一會她肯定忘得一乾二淨, 那發生火災怎麽辦? 如獨自出外及在家生火這兩條防線真的失守, 那麽送媽到安老院或是唯一的最後選擇。不放不放還須放, 深怕真的要放手讓媽媽進安老院的那一天, 果會放得下?

想到媽媽獨自一人在十六樓梯間漫無目的地恍蕩, 又想到她千叮萬囑要給她跟着走的哀哀語氣, 那種心裡無根無助, 無憶無識, 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 我卻可深深感同身受, 老何以安, 心何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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