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租

好像才一兩年前, 媽媽還說她要把自己的一些衣物都拿到油塘那一人公屋去, 方便將來她要走的時候, 處理能順當些。那天她把東西裝進一紅白藍袋裡, 我們叫了一輛的士從北角家中去油塘, 經東隧; 天下着綿綿細雨, 車出東隧口, 兩邊人造的峭壁, 路上車稀人杳, 不知怎的, 竟有幾分荒涼的感覺, 九龍這邊路又不熟, 車轉了又轉, 真不知人要往哪裡去?

媽媽記憶力最近好像急劇衰退, 很多事都不記得認不得了。這一人公屋這幾年來基本是放空着, 每月交租沒人住, 只每週陪她去走一走看一看, 但每回去, 沒坐上一會, 媽便嚷着要離開, 似一點感情都沒有。這天跟她說, 既然沒有住光納租, 不如把它退了, 每月可省一千元, 媽似一點猶豫也沒有地說, 好啊, 把它退了吧。

這油塘一人公屋是媽媽以自己名義申請, 2003年初得到分配起租的; 那時媽媽的心思或只有一個, 她一人到公屋住, 把北角自置的蝸居留給兒子結婚用。有一陣子, 她經常催促兒子要買一個大一點的單位, 但兒子似不是一個向上的人, 一丁點樓換樓的動力都沒有, 把她氣得要命; 埋怨連連。後來兒子終答應將原來居所作一全新裝修, 改動屋內格局, 以讓空間更四正更好使; 裝修後的蝸居煥然一新, 媽似也滿意, 好像從那時開始, 才又見到她臉上有笑容。

蝸居裝修的時候, 我們二人便到這油塘公屋暫住, 好像也住了一兩個月。一人公屋有三個空間: 卧室、廚房、廁所, 面積或五六十平方呎吧, 一個大窗向着一截青山, 很光猛, 很寧靜。那時曾想有一天要沿着車路走上山去, 看看山的另一邊究竟是啥風景, 但年月磋跎, 一直沒坐言起行, 迄今不知山背的景致若何, 或亦是遺憾。

到管理處問了退租手績後, 便到這37樓的小室收拾東西, 傢俱家電都不要, 只將媽媽的一些衣物又帶回北角家中, 當初多少心思和計劃, 十年過後, 原來都落空, 最終又返回原處了。媽媽從拿回的紅白藍袋中取出一幅鑲框的黑白照片, 是一六十餘歲婦人的半身照, 相中人戴上眼鏡雍容微笑, 媽媽不迭地問那是誰呀? 年邁退化, 媽媽連自己都不認得了, 她像小孩似的一問又問, 兒子答了又答, 暗裡傷感無限。

租屋十年, 人生幾個十年? 十年, 媽媽從獨自一人往返自如到現在足不出戶, 記憶幾盡失, 自己工作似曾如日方中至如今無業無着, 當中幾許跌宕起落, 好像都難以掌握, 猶如車出隧道口轉來轉去, 一時不知前方若何, 將往何處。

退了租, 每月可省一千元, 媽媽在身邊問這問那, 種種前塵往事都不記得了。別過青山, 走過鯉魚門一隅, 寒風從海邊吹到天橋來, 一股難言的落寞卻壓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