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February 18, 2006

中央線上

前兩星期香港明報有一篇旅遊文章介紹東京的中央線,作者似是一曾留學東瀛的日本通。沒有詳細閱讀,但文章中好像提到在奧多摩河域有知名日本作家自殺、荻窪有不少廉價酒館、神田則是舊書店集中地等。作者說一般遊客熟悉的山手線只是京城的局部循環系統,中央線才是東京人早出晚歸的生活大動脈。

御茶の水
第一次自己到東京,住的旅館在湯島天神旁邊,沿着那寧靜的小斜街往下走,過了一道橋,不一會就可到中央線的御茶の水站。這裡給人一種歐陸味道,車站本身不大,建築上有點像歐洲某鎮的小站,而車軌沿小河行走,附近也沒有太多高樓,那道西方建築風格的橋,好像說是建於十八世紀,但現在跨越的卻已是馬路了。車站後面有一教堂,是此地的三名所之一,那次特地想到敎堂看一下,但卻不開放,不知裡面建築装飾怎樣,要看教堂可能還是要到歐洲去。

另外兩名所,一是神田明神,一是湯島聖堂。從地圖看,神社應在橋的另一端的角落,但在橋上來回走了兩趟,雖也看見指示牌,卻總找不到。後來渴了到附近的7-11買了一瓶緑茶,出來拐了個彎,神社竟在眼前,原來被幾座大樓給圍起來,就像黃大仙廟雖被幢幢大廈日夜環伺,仍奮力要為市井紅塵舒一口向天靈氣似的。據說神社已有上千年歷史,其日本神社所特有的拱型牌坊也頗有特色,在特定日子會舉行某些祭典,神社裡安有電視録像給人一睹過往盛況。聖堂則在神社對面,佔地不小,盤據上下兩條馬路,裡面似是古木參天,但卻因維修什麽的無縁進去。

飯田橋
那次回港航班在黃昏,突然想到靖國神社看一下,問旅館老闆娘怎樣去,她卻毫無頭緒,不知其具體在哪裡,敢情不在庶民百姓的平常生活裡。忘了後來是誰人指點,說可坐中央線到飯田橋站(?)。在御茶の水站上車,預計坐兩個站,但到站車卻不停,問車上乘客為何這樣,他讓我在下站下車,再坐對面的車往回走,才知道這中央線有兩條,橙色車只停大站,黃色則站站停。

可能是平常日子,靖國神社裡沒什麽人,好像也沒看到在別的神社常看到重重疊疊的祈願掛牌。這裡有一個叫[遊就館]的收費展覽廳,以他們自己的觀點介紹日本過往所打的幾場戰爭,他們指二次大戰的侵略實為從西方殖民帝國手中解放亞洲各國人民,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據介紹,[遊就]二字乃出自[荀子],後來買了本[荀子]普及本,急忙查一下是出自何篇何章,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句:[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如果是的話,日本人是否用荀子的話來合理自己的所作所為? [居必擇鄉],所以我們要搶掠人家美好的土地,[遊必就士],所以我們要[脫亞入歐],學習歐美的先進科技、人文和制度。

日本首相到靖國神社拜祭戰犯的實際意義、目的是什麽? 是所謂的拜祭先烈? 還是想藉着中國的煩躁反應,以至一些有違外交禮節的舉動,來激發日本普羅大眾對中國反感,甚至厭惡中國,以中國為威脅,從而逹致修憲擴軍的目的? 如果真是這樣,而日本對其曾侵略中國不存悔意,那麽中國人應如何自處? 是像過往另懷目的的以德報怨? 是現今中國已崛起的對之斥責謾駡? 是積極發展軍備以懾其勢? 還是除[防人之心不可無]之外,我們還要[知耻近乎勇],要在原則、思想、文學、藝術、科學及制度上埋頭努力,不做暴發戶,要以軟實力崛起世界,令人[遊必就我]? [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中華大一統]有沒有新世紀的思維,以呼應孟子兩千年前留下的遺訓?

吉祥寺
有一次復活節期間到東京,乘中央線到吉祥寺,也沒有特別目的,只是閒逛。走過百貨大樓,沿一條石板路到了井の頭公園,天下着濛濛細雨,第一次看到櫻花,但卻是開到荼薇的落櫻,偌大的公園似只我一人,細小花瓣混合着雨粉向我迎面飄來,如是人在畫中,此刻是怎樣心情? 是喜悅也是悲慽,落櫻風中無限美,只是片刻後卻又化成腳下泥濘。落花時節碰上你,可有獨自在雨中哭泣?

去年東京花期似來的晚,4月底5月初才開得喧艷,恰正禮拜天,上野公園擠滿賞花的人,心想井の頭公園應會有另一番景色,急忙經秋葉原轉中央線到吉祥寺,那知那條石板路上的人真的是摩肩接踵,就像除夕擠花市的勁頭,好容易到了公園,也是人山人海,櫻花樹下全坐滿大都是年輕人,在吃東西、在嬉笑、在聊天,喧鬧得與頭上櫻花爭妍鬥麗,湖另一邊有人街頭表演小提琴四重奏,湖中心划艇處處,徐徐花叢下滑過,整個公園一派廟會景象。只不知櫻花是否寂寞?

青梅
那回要到御岳山,坐中央線到青梅站轉車。由於轉車時間緊,沒敢走遠,只在車站附近蹓躂蹓躂,四周很寧靜,似沒幾個人,只見街頭牆上掛了碩大的廣告畫,是高倉健在電影[鐵道員]的形象,好像是介紹此地有一火車博物館,惜沒時間去看一眼。沒看過這電影,但只想像在一風雪的夜晚,在人生某站上,那盡責的老鐵道員仍矢志不移地佇立那裡,提一紅燈為你的火車指引前路,踽踽獨行的旅客能不感動? 後來聽網友說,青梅沒有火車博物館,但一公園裡放有火車頭,或者下回可去看一下。

沢井
轉青梅線火車到沢井站下車,走下左邊的奧多摩河溪谷,擬沿溪邊散步至下一站御岳山。途中見有人在河溪裡練習獨木舟,過一橋走到對岸,竟見一石碑刻有斗大的[寒山寺],路邊設有一神龕的簡單裝置,另有一碑刻有建立此[寺]的因由。是有人對遙遠的姑蘇城念念不忘,希望在月落嗚啼的時候,也有清邃的鍾聲,以慰愁眠孤客的夜半寂寥麽? 碑上刻的全是漢字,基本能看得明白,而這種只刻上漢字的碑文,在上野的谷中靈園也有不少,那裡的碑應是墓誌銘吧,有的比兩個人還要高,密密麻麻地訴說着逝者的生平,沒認識幾個名字,但想躺在這裡的應都是日本的名人雅士吧。曾看過有一位是來自德[獨]國的醫生,而最後的德川將軍也在這裡,只是塚門深鎖,自成一角。

不懂日文,但心想如果日文裡沒有了漢字會是怎樣的呢? 聽說南韓全部不用漢字只用發音字母後,其電子科技產業發展突飛猛進,那是否反証中文字是科技發展的絆腳石? 過去也曾想過,中文在電腦時代的發展肯定不如那些有字母的外文,因為不好輸入,那知道現在自己整天都在鍵盤上敲打,執筆寫字的機會好像越來越少了。

不知道有沒有人統計過現代正規中文裡有多少詞彙是來自日文漢字,恐怕還不少;不說什麽水着、人氣,從共產、民主、經濟、哲學,以至日常的電話、地鐵等,好像都是華料加工的日本製造,不知中國人對此會否覺得汗顏? 是中國人的創造力貧乏,凡事差不多,從來沒有深入鑽研? 過去一二百年,中國在跟西方强國的交往當中,對人家的各種事物,究竟了解有多深,有否深刻到可用自己的文字,創造扼要詞彙去闡述人家的精華所在? 而在當今日新月異的網絡世紀,中國又有沒有自己足夠的詞彙去說明情況、印証變遷? 現代詞彙或許不足,古老優美文字又保留了多少? 有否對之閹割、禁臠,甚或棄之如敝屣?

御岳
纜車站旁邊有一條路可走到御岳山頂,周圍是茂鬱參天的樹林,即日來回時間不夠,只有在山蔭道口興嘆,而後隨其他遊客坐纜車上山。據說御岳神社是東京都的最高點,下車後便沿山上指示牌逕自走去,以作到此一遊;山上蜿蜒小路不難走,路面都鋪建平坦,偶爾上下坡斜,靠近神社,坡度越陡,神社前階級向天,始覺有點登山難,拾級呼吁而上,好容易到了神社前平台,一覽開豁, 東京市卻在遠處隱約迷濛。山上有不少旅館,看見一家叫[飛鳥]的,夫妻倆經營,帶一小孩,感覺很親切,彷如他鄉遇故知,只因此趟旅遊前網上搜索廉價旅館,曾一度猶豫是否要住這家,一泊二食,知道如住上了,可能晚上便要遠離新宿池袋的繁華霓虹,終究沒選它,畢竟只是一個庸俗的旅人。

両國
坐中央線過了隅田川,便到了両國站,車站裡有一相樸手的巨型畫圖,但由於不是比賽季節,競技館似不開放,只偶爾見有一兩個龐大身影晃過馬路,木屐達達地隱入街角。附近有一江戶東京博物館,建築像一懸空的盒子,裡面堆砌有日本橋,踏上拱形木面,那邊搭建有江戶時期的房子,有的張燈結綵,色彩俗艷似是煙花柳巷。博物館的另一邊有關於東京戰後五六十年代的民生展覽,展出不少當時的民生用品,還有一些粗粒黑白照片,對照東京一些地區的今昔;不少家長帶着小孩參觀,但其興緻似比小孩來得高,可能他們看到的正是自己的童年時光。

梵高說:應該經常到博物館去看看。在外地旅遊,也喜歡到當地一些博物館參觀,附庸風雅一番,但香港的博物館,卻好像沒去過幾個,是[只縁身在此山中],還是營營役役乏閒心? 前不久,香港民俗博物館有一個藉粵語長片來反映香港五六十年代普羅市民生活的展覽,心一直想去看,不知是因沙田太遠,終沒去成。

前一陣子,香港信報林行止在其報紙專欄一連四天寫相樸,從他與朋友到日本觀看相樸比賽的現場情況及緊張氣氛,寫到相樸手入行、訓練、晉升,更引經據典說相樸源自中國,在宋代更是一頗普及的有賞競技運動,據查考,一些儀式如灑鹽於俵也早已有之,當時也不乏女相樸手,而[水滸傳]裡也有人物運用相樸技巧以小擊大的描寫。當今世人以相樸為日本國技,更有說最古老的祭孔大典在韓國,禮失求諸野,當初又為何會失去? 在追趕現代化的同時,我們是否也將不少舊物遺落在荒野,舊貎換了新顏,內裡卻虛空一片、無限感嘆?

有一詩人說: 人在邊界最是落寞,因為一伸手即成鄉愁。但我想旅居日本的朋友或不會有此愁,似更能親炙那古早中國的餘韻景緻,無用[每倚北斗望京華],誰說他鄉不是故鄉?!

驛站
下回再坐上中央線,在哪個驛站下車好呢?

No comments: